【仰望星空】哲学乡愿:05.给暴君松绑

【仰望星空】哲学乡愿:05.给暴君松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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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倡"人性恶",还有一点也必须警惕,那就是"恶"往往借权力来实现,因权力而肆虐。只有绝对的权力,才能使恶绝对地不受约束地实现。而荀子为了防止由普遍的人性中产生出的普遍的恶(这一点他也开后来理学家的先河,认为人性中普遍地、大量地、每时每刻地存在着、产生着恶或败德的欲念),他竟天真而荒唐地想出一种方法,用绝对的权力来禁止普遍大众的"恶"。这就出现了荀子"性恶论"的第一,大恶果,绝对的君主集权独裁政治。他明确地说:

立君上,明礼义,为性恶也。(《性恶》)


——树立一个绝对权力的君主,以便昭明礼义,是因为人性本恶(必须有所镇压)。


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故为之立君上之势以临之,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性恶》)


——古代圣人因为人的本性丑恶......所以为之建立君上的权势来凌压百姓,昭明礼义以教化百姓,制定法律以治理百姓,加重刑罚以禁止百姓。使天下都听从于治理,合乎于善。


因为"人性恶",所以要立一个可以"为人师"的君上,用礼义的方法来对付人性这个毒蛇猛兽。君为体,礼为用,荀子的政治蓝图就这样一笔而就了。反过来——


今当试去君上之势,无礼义之化,去法正之治,无刑罚之禁,倚而观天下民人之相与也。若是,则夫强者害弱而夺之,众人暴寡而哗之,天下之悖乱而相亡不待顷矣。(《性恶》)


——现在倘若试验一下,去除君上的权势,没有礼义的教化,消除法正的治理,没有刑罚的禁止,靠在一边旁观天下百姓的相处。像这样,就会强者加害弱者而侵夺之,众者欺凌寡者而讹诈之;天下的混乱灭亡不要片刻就到了。


这里,人民不但是,而且是不、恶的愚氓,是注定要堕落的愚氓。而维护公平,必须依赖外在的强权。在这种认识基础上,荀子抬高世俗之君的地位,使之统御人民,也就可以理解了:


今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性恶》)


——现在的人,假如没有遵从的法律,就会遍狭奸险而不正派。没有礼义的约束,就会悖理暴乱而不治理。


整个《性恶》篇,充满的是对普通民众智识的蔑视与道德的卑视,同时,对于世俗之君,他又毫无理由地认定他们具有智识与道德的双重优势,把人类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人类不堕落的保证也在他们身上。


这种严重的道德分布不平衡,导致了他权力分配的不平衡:君拥有一切权力,而大众则失去一切权力;君有绝对权力,而大众则绝对无权力。他的生韩非的剥夺一切大众的所有权力归于一君的绝对专制理论,其根源就在他的这篇《性恶》。


荀子的"尊君",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制天"。


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王制》)


——人......气力比不上牛,奔跑不及马,但牛马却为人所用。为什么呢?是人能合作,它们不能合作。


正因为人能群(合作、组织起来),才能在生物界中一枝独秀。而这个群,又是如何实现的呢?


君者,善群者也。(《王制》)


孟子是倡“民贵”而“君轻”的。而荀子从君善群,成为民之组织者的角度出发,认为民之组织者的角度出发,认为君之作用及责任都更大,从而他倡导贵君而贱民。


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穷矣。故无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枢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贵之者,是贵天下之本也!(《富国》)


——人类的生活,不能没有群体。群居共处而没有区分,就会发生争夺;争夺,就会发生混乱;混乱就会导致穷困。所以,没有区别,是人类的大害;有区分,是人类的大利;而人民的君上,便是掌管这种区分的中枢。所以,赞美君上,就是赞美天下的基础;安顿君上,就是安顿天下的基础;尊重君上,就是尊重天下的基础。


由《左传》的"民本",孟子的"民贵君轻",至荀子一变而为"君贵""君本"。荀子固然不要我们"尊天"了,也不要我们"事鬼"了,他要我们"尊君"了!


从"性恶"和"制天"这两个角度,我们可以看出君王的"枢要"地位。人本性是恶的,要善就必须"伪",就要学习、师法。法由谁掌握呢?当然是君,所以君主就是人师。人类要生存,就得"制天"。制天不能单靠个人,而要把零散的个人与零散的部落组织统一起来,置于一个绝对的权威之下,由这个权威来统一调度。这就要"协群",也就是"分",由谁来"分"而"协"之呢?还是那个君。那么君又是靠什么来正人心与协人群呢?靠"礼"。荀子提倡"尊君""隆礼"的理论归结也就一目了然了。君为体,礼为用。我们可以用一个简单的推理图来表示:


正人心:伪    为性恶        改造自身:师的职能
协人群:分    为制天        改造自然:君的职能

我们不需要深文周纳,就能理解这地方的"君",显然是指各个时代的当代之君,而不是已经作古的那几个作为模范榜样的"圣君"。因为荀子尊崇的有"伪"与"分"双重职能的君,只能是在现实政治体制中存在并起作用的,而不是一种精神的存在与感召。这样,我认为我们可以为聚讼纷纭的"法后王"下一结论,这一"后王"显然是指当代君主,而不是什么夏、商、周三代之王,或这三代王中后面的王。对荀子的"法后王",我们曾经给予极高评价,但我们还要对之怀有戒心。因为"法后王",将使世俗君主成为法律的源泉,现任君主有绝对的权力,而且其自身又是权力的来源,这是十分可怕的情景。孟子的"法先王",墨子的"天志",都是约束当代王的。孟子的"法先王",是以先王作一道德样板,认为一切行为要符合先王之道,这就为起诉当代暴君提供了依据。比如他宣称,五霸是先王之罪人,当今诸侯,又是五霸的罪人,至少在理论上,可以对比先王,而指出后来者有罪,这就构成了一种约束。荀子又反对墨子的"天志",这固然具有科学精神,但也因此消弭了"天"对当代君主的约束。没有了先王,没有了天,那么当代君主在行事上,既无事实约束,又无道德约束,还没有宗教约束,真是畅快极了!中国历史上那么多恣意逞快的暴君,是荀子给他们松的绑啊!


从荀子关于君主"枢要"的论述中,我们还能推理出,在荀子那里,君不再是历史条件下人类实现自身目的、争取自身发展的一种手段,而是手段与目的合一,甚至直接成为了"目的",全国全民一切贡献与牺牲都是为了"君主"这个"目的"。——"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贵之者,是贵天下之本也。"自西周以来,《左传》《孟子》等等先秦著作中再三珍重的"民本"思想,被荀子的"君本""君原"思想所取代,悲惨世界、人间地狱也就同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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