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孟子把孔子的"仁"从道德角度发展为"义",那么从政治角度,他又将之发展为"仁政",也就是他的"王道"。在这一点上,孟子可是为儒家学派立了大功。孔子也讲过"仁政",但对其内涵并没有作详细的说明,显得空洞而浮泛,无论在理论层面,还是在操作层面,都没有进行有说服力的论证。是孟子接过手,把这工作做完了,而且我们还得承认,他做得蛮出色。他把孔子的伦理思想演义为一整套的政治构想,完成了由学术向政治的过渡,使得学统、道统与政统融合无间,合二为一,从而"学"与"仕"也不再有任何学理上的隔膜,"学而优则仕"变成了"直通车","士"变成"士大夫"成了顺理成章之事。从这个意义上说,谁能说孟子的"融合三统"不是为后来的科举取士奠定了基础呢?同时,这一套政治构想上有"六经"之依据,下有统治者之扶持,从而儒术才能在后来"独尊"。鲁迅说:"孔夫子是中国的权势者捧起来的。"权势者为什么单单中了孔夫子,而捧他、尊他呢?就是因为孟子的这套政治理论。
简单地说,孟子的政治构想是这样的:人本性是善的,因此就有仁心的苗子,把这仁心加以扶植,不让其放失,且使之枝繁叶茂,便是修身了。然后用自身这光辉的形象作样板,"刑于寡妻,至于兄弟"(给妻子做道德示范,推广到兄弟)便是齐家,"以御于家邦"(以此治理家国)便是治国,用仁政治国就是行王道,行王道当然是"天下莫之能御"(天下没有人能够抵挡),天下太平了。在这里,复述一下《梁惠王·上》中孟子与齐宣王的这一段对话是很有必要的:
齐宣王向孟子说:"齐桓公、晋文公的事,我能听听吗?"
孟子回答说:"孔仲尼的门徒,没有人会屑于说什么齐桓公、晋文公的事(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所以,后世便没有对他们事迹的记载。我也没听说过。如果一定要谈谈历史,那我们今天谈谈'王道'可以吗?"
齐宣王说:"要具备什么样的德行才可以称王于天下呢?"
孟子说:"使人民得到安定因而称王于天下,这是没有谁能阻挡得了的。"
齐宣王说:"像我这样的人,能使人民得到安定吗?"
孟子说:"可以。"
齐宣王说:"从哪儿知道我可以?"
孟子说:"我听胡亡说过,有一次,王坐在堂上,有个人牵着牛从堂下走过,王看见了,问:‘把牛牵到哪儿去?'回答说:'要用它祭钟。'王说:‘放了它吧!我不忍心看它那恐惧发抖的样子,这样毫无罪过却被置于死地。'那人问:'那么就废除祭钟这个仪式吗?'王说:'怎么能废除?用羊换它嘛!——不知道有这回事吗?"
齐宣王说:"有这么回事。"
孟子说:"凭着这种心就足以称王于天下了。老百姓都以为王是吝啬的,我则坚信王是不忍心。(百姓皆以王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齐宣王说:"对,确实有这样的百姓。齐国地方虽狭小,但我怎么会吝啬一头牛呢?就是因为不忍心看它那恐惧发抖的样子,这样毫无罪过却被置于死地,所以用羊去替换它。"
孟子说:"王也不要因为老百姓认为您吝音就感到奇怪啊。用小的换大的,他们怎么知道王(真正的用意)呢?王如果可怜它毫无罪过却被置于死地,那么牛和羊又有什么区别呢?"
齐宣王苦笑着说:"我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心理呢?我不是因为吝啬钱财而用羊去换牛。但老百姓说我是吝啬也不奇怪(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孟子说:"没关系,这正是一种行仁的方法,(因为您)亲眼看到牛(发抖)而没有看见羊嘛。君子对于禽兽,看见它们生,就不忍看见它们死;听见它们哀叫的声音,就不忍心吃它们的肉。因此,君子要远远地离开厨房。"
齐宣王高兴地说:"《诗经》上说:"别人有啥心,我能揣摩到。'说的就是老先生您啊。我这么做了,反过来问问自己,却说不出是出于什么心理。老先生这么一提醒,我心里就有点开窍了(夫子之言,于我心有戚戚焉)。但我的这种心理之所以合乎王道,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孟子说:"假如有人这样告诉王"我的力气足以举起百钧的重量,然而拿不起一根羽毛;我的视力足以看见秋天鸟兽毫毛的末端,然而看不见一大车柴火。'那王相信吗?"
齐宣王说:"不。"
孟子说:"如今王的恩惠足以推及禽兽,而不能使百姓得到好处,却是为什么呢?那么,一根羽毛拿不起来,是因为不肯用气力;一大车的柴火看不见,是因为不肯用眼力;老百姓不能得到安定,是因为王不肯施恩。所以王不能称王于天下,是不去做,而不是不能做。"
齐宣王说:"不去做和不能做的情况,有什么不同呢?"
孟子说:"用胳膊夹着泰山而越过北海,对人家说:"我不能。'这确实不能。替老人折取树枝,对人家说:"我不能。'这是不肯做,不是不能做。所以王不能称王于天下,不是属于夹着泰山越过北海一类;王不能称王于天下,是属于折取树枝一类。
"敬养自家的老人,从而提高到敬养别人家的老人;爱护自家的小孩,从而推广到爱护别人家的小孩。(这样)治理天下就会像在手掌上玩弄东西一样容易了。《诗经》上说:'做妻子的表率,从而推广到兄弟,再推广到封邑和国家。'说的就是要把这种好心应用到其他方面去罢了。所以推广恩惠就足以安定天下,不推广恩惠就连妻子也得不到安定。古代的人之所以大大超过现在的人,没有别的,就是善于推广他们的行为罢了。如今王的恩惠足以推及禽兽,而不能使老百姓得到好处,却是为什么呢?"
宣王也是一个颇有心机的人,他问齐桓、晋文之事,表面上是在谈历史,实际上也是在借历史表明自己的"所欲":他要像齐桓、晋文一样成就霸业。当然,他一定知道孟子是倡"王道"而反"霸道"的,所以,他不能直接与孟子谈"霸道"问题,而是把这种想法打扮了一番,以历史人物的面貌出现,他是在玩"借历史反王道"的把戏。若孟子不察他的用意,与他大谈齐桓、晋文,孟子可就上了他的圈套。但孟子岂能在这样的地方掉以轻心,对齐宣王的真实用心疏忽大意?他看穿了宜王的用心,只一句"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轻轻地就把对方的招数化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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