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西门庆来到提刑所衙门对夏提刑说道:“此四人再三寻人情来说,教将就他。”夏提刑这边也事先受了这几人的贿赂,自然没有异议。西门庆即刻升厅,令左右提出车淡等人。
车淡等人跪在堂下,打怕了,生怕又被挨打,只顾磕头如捣蒜。这西门庆也不等夏提刑开口说话,就道:“我把你这起光棍!如何寻这许多人请来说?本当都送问,且饶你这遭。若再犯了我手里,都活监死。出去罢!”连韩二都喝出去了。
韩道国韩二之事至此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这里应伯爵如约拿了五两银子来找书童讨话,悄悄将银子递给他,不曾想都被平安看在眼里。
此时西门庆还未来家,书童叫来安到书房内扫地搞卫生,看他辛苦就给了他一块糖吃。那小厮也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千不该万不该,将昨日晚间平安对潘金莲说的那番话学舌一番,那书童听了暗记在心,过了一日,也不提起。
第二天,西门庆往城外永福寺置酒与须坐营送行去了。直到下午时分才回到家。下马就吩咐看门的平安:“但有人来,只说还没来家。”进到厅上,书童接了衣裳,西门庆问他,今天有谁来。
书童道:“没有。”但话音未落,又说道:“管屯的徐老爹送了两包螃蟹,十斤鲜鱼。小的拿回帖打发去了,与了来人二钱银子。又有吴大舅送了六个帖子,明日请娘们吃三日。”原来吴大舅的儿子吴舜臣娶了乔大户娘子的侄女郑三姐,要摆酒请客。
书童的回答很有意思,先说没有,接着又说来了徐老爹和吴大舅。之所以先说没有,可能是认为西门庆问他有谁来,问的是有没有重要人物来访。
这书童之所以能得到西门庆的宠信,除了年轻貌美,其应酬办事的能力也是不可忽视的一个重要因素,看他处理徐老爹送礼一事,就可见一斑。
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这几天西门庆突然好起男风了,一有机会就想和书童偷腥。
只见西门庆努了个嘴,这书童马上会意,把书房的门给关上了。二人就干起那没羞没臊的事,西门庆随口问道:“我儿,外边有没有人欺负你?”这不问则可,一问正中下怀,书童就把平安一节,诉说一遍。西门庆听了不禁大怒。
平安这几天也是百倍小心专一打听西门庆和书童之事,知道二人又在干那苟且之事,赶紧就去给潘金莲通风报信。
金莲打发春梅前来请西门庆过来说话,春梅刚转过松墙,见到小厮画童,二人说话之际被书房里面的西门庆听到声音,连忙推开书童,躺到床上假装睡觉。
春梅推门而入,说你们两个青天白日关门作甚,娘请你说话哩。西门庆在床上答道,你先走,我再躺躺就过去。春梅不依,死活把他拉到金莲房中。
金莲问春梅,西门庆在前头做什么?春梅道,天晓得他和小厮大白天关门在里边做什么。
潘金莲对着西门庆骂道:“贼没廉耻的货,大白日,和那奴才平白两个关着门在屋里做什么来?左右是奴才臭屁股门子,钻了,到晚夕还进屋里还和俺们沾身睡,好干净儿!”
西门庆自是百般否认。潘金莲也愿不多说,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吴大妗子家请三日酒,她还没有像样的礼物。西门庆见潘金莲不再纠缠他和书童的事情,求之不得,潘金莲要什么都好说。
平安正在大门口看门,只见西门庆的兄弟白来抢走来,问西门庆可否在家。平安记着西门庆叮嘱的话“但有人来,只说不在家”,说西门庆出城送客去了还未回家。
这白来抢不信,径入里面厅上,见槅子关着,以为西门庆真没在家。便自顾推开槅子进入厅里,坐在一把椅子上,说既然大官人不在家,我就在这里等着。
也是“无巧不成书”,白来抢正坐着,这边西门庆教迎春抱着尺头,从后边走过来,刚转过软壁,顶头就撞见白来抢坐在厅上。
这下西门庆不好避而不见了,只得硬着头皮和白来抢寒暄致意。连茶都没给白来抢倒,在西门庆的心中,这帮狐朋狗友也是亲疏有别的,应伯爵、谢希大绝对不会享受这种待遇的。
这二人不尴不尬地说了半天的话,来安才拿上茶来。白来抢刚拿在手里呷了一口,只见玳安拿着大红帖,飞跑而来,报道:“掌刑的夏老爹来了,外边下马了!”
西门庆赶紧往后边换衣服去了。白来抢躲在西厢房内,透过帘子向外张望。
只见夏提刑身着官衣管帽,脚穿朝靴,身后黑压压跟着许多随从。进到厅上,与西门庆分宾主落座。
不一时,棋童用云南玛瑙雕漆方盘端了两盏茶来,银镶竹丝茶钟,金杏叶茶匙,木樨青豆泡茶。
前后两次写茶,写喝茶,写的都是人情世故,写的都是人情练达,写的都是赤裸裸的人性。
夏提刑此来,是和西门庆商议如何接待朝廷来的曾巡按一事,西门庆大包大揽教夏提刑不用费心,这件事交给他去办进行了,夏提刑听后满意而去。
西门庆将夏提刑送走,回来宽去衣服,那白来抢还不告辞回去,又和西门庆说起兄弟会最近已经好久没聚了,好不容易中元节聚了一次,也只有三四个人到了,还是要西门庆来做会首。
没想到西门庆听后不耐烦,说道,散便散了,我现在哪有工夫做这个事。几句话就呛得白来抢不说话了。
好不容易把这个不开眼的白来抢送走,西门庆回到厅上,就一片声地叫平安。这种叫法,预示着平安要倒霉。
果不其然,平安来到跟前,西门庆劈头就骂:“贼奴才,还敢站着!”三四个排军在一旁伺候,这阵势,平安早就吓得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西门庆这次是要替书童出头,收拾一下这个平安,但这个原因自然不能说出来。
只有抓住平安不听他的吩咐放白来抢进家来说事,平安还待分辩,西门庆道:“你这奴才,不要说嘴。刚才你肯定在哪耍钱吃酒去了,没有在大门口守着。”吩咐一个排军去闻闻他的嘴里,那排军闻了一闻,禀道:“没酒气。”
这排军也是老实得有点可爱,居然说没有酒气,换个会来事的,即便没有酒气也会说成是有酒气,以迎合西门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良苦”用心。
西门庆也不管平安有没有喝酒了,吩咐左右套上拶指,拶得平安哭爹喊妈,又敲了五十敲,再打了二十大棍,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横飞。这才将平安给放了。
潘金莲从房里出来,往前走(原书作往后走),但根据后文,应该是往前走才对。刚走到大厅后的仪门处,就见孟玉楼独自一人在软壁后听觑。
金莲便问孟三在此作甚,玉楼道:“我在这里听他爹(指西门庆)打平安,不知是为甚么?”这时正好小厮棋童过来,玉楼叫住他询问,棋童道:“爹嗔他放进白来抢来了。”
但金莲根本不信,知道这背后必有隐情,接口道:“也不是为放进白来抢来,敢是为他打了象牙来。不是打了象牙,平白为什么打得小厮这样的!”
孟玉楼一听就知道潘金莲这是话里有话,好奇心顿起,便问:“怎的打了象牙?”潘金莲说,我正想要和你说呢,于是原原本本将平安撞见西门庆与书童干的好事一节说与孟玉楼,断言所以才会“今日挟仇打这小厮”。不得不说,潘金莲在这方面的嗅觉真是无人能比,仿佛就是西门庆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说的分毫不差。
在西门庆的一众妻妾当中,潘金莲和孟玉楼可以说是情同姐妹,关系最好,二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潘金莲在孟玉楼跟前不会藏着掖着,有什么话都会对她说,也愿意对她说。
潘金莲说道:“如今这家中,他心肝疙瘩偏喜欢这两个人,一个在里(指李瓶儿),一个在外(指小厮书童),成日把魂恰似落在他身上一般。见了说也有,笑也有。俺们是没时运的,行动就像乌眼鸡一般!”这个俺们自然也包括孟玉楼。
正说话之间,小玉来请她们二位去后边吴月娘那里吃螃蟹,两个人这才手拉着手过去。
吴月娘和李娇儿正在上房那穿廊下坐着,同样的,在西门庆的一众妻妾当中,吴月娘和李娇儿这两人的关系最要好。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拉帮结派,无党无派,千奇百怪。
吴月娘见着二人有说有笑,便问你们两个笑什么。金莲道,我笑他爹打了那平安儿。月娘道,我说刚才乱哄哄的,原来是打平安,为什么要打他?
金莲道:“为他打折了象牙了。”月娘老实,还蒙在鼓里,便问:“这象牙放在哪里?平安怎的将它打折了?”
那潘金莲和孟玉楼两个听了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月娘越发糊涂,不知她们笑什么。玉楼便道:“姐姐,你不知道,爹打平安,为放进白来抢来了。”月娘听了,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放进白来抢便罢了,怎么说道打了象牙?”见吴月娘真不知情,当下潘、孟二人也不便多说。
良久,李瓶儿和西门大姐也来了,众人围坐在一起吃螃蟹。
金莲道:“吃螃蟹,得些金华酒吃才好。”又说:“不能一味螃蟹就着酒吃,得只烧鸭儿撕了来下酒。”月娘不明就里,说这早晚到哪里去买烧鸭子去。
那席上李瓶儿听了,把脸飞红了。
根据上下文,这个“烧鸭子”的梗,应该是指小厮书童吧。
作者接下来写道:“正是:话头儿包含着深意,题目儿里暗蓄着留心。那月娘是个诚实的人,怎晓得话中之话。”
只是这一回,不仅吴月娘没听懂,恐怕我们现在的很多读者也看不大明白,至少我就不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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