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盗3

我问道，那意志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你说人是没有自由意志的，但又说，人只要把意志集中在某件事上，就能实现目标，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如果我无法驾驭自己的意志，那我又怎么能够随意支配它呢？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让他觉得高兴的时候，他总会这样问得好啊。他笑着说。人就要不断提问，不断怀疑。道理其实很简单，举个例子，如果一只雄鹅把意志集中在一颗星星或者别的事物上，那他就无法实现目标，只是他不会做这样的尝试，他只会去寻找那些对他有意义，有价值的东西，他需要的东西和那些他一定要拥有的东西。也正是如此，他获得了不可思议的能力。第六感，这是其他动物不具备的能力，我们人类比动物有更广阔的发挥空间，但某种意义上我们也被局限在一个永远无法逾越的狭小圈子里。我可以发挥想象力，幻想自己一定要去北极，但只有当愿望真正发自内心且强烈不可动摇时。我才有毅力，有决心去完成这个目标。一旦是这种情况，你想要去实现内心中的诉求，就能随心所欲地驾驭着你的意志去达成目标了。再比如，如果我现在想让老师再也不戴眼镜儿，这就无法做到，因为这不过是个玩笑，但去年秋天时，我下决心想从前面的位子调走就很顺利的成功了。
有个姓名顺序排在我前面的人此前一直在生病，那天他突然返校了，所以必须有人给他让座位，而我就是那个天选之人，因为我的意志已经准备好了，我马上就抓住了这个机会。是我说当时我还觉得不对劲儿呢。从我们对彼此互相感兴趣开始，你就离我越来越近，这是怎么回事儿啊。一开始你并没有直接坐在我旁边，而是先在我前面坐了一段时间。不是吗，你是怎么做到的？是这样，当我想要从原来的位置上挪走时，还不是很清楚自己想坐哪儿，只知道想坐到后排去。我的意志就是坐在你这里，但那时我还不知道，而你的意志同时出现，帮了我一把。当我坐到你前面时，只觉得自己的愿望才完成了一半。我注意到自己别无他求，只想坐你旁边，但那会儿没有新同学来啊，的确没有。不过当时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直接坐到了你的旁边。和我换座位的那个人很不解，但还是让我这么做了。有一次，老师注意到座位发生的变化，所以他每次点我名时，心里都会疑惑，因为他知道我叫德米安，而名字以德开头的我不能和名字以S开头的人坐在一起。但这个想法并没有进入他的意识，因为我的意志在与他对抗，而且我也一直在阻挠他想这件事，他每每发现异常，都会盯着我看上好一会儿试图找出问题的根源。这位善良的老师啊。而我的拆招也很简单，就是坚定地看着他，没有人能受得了这种目光对上，这种目光通常都会心乱不安。
如果你想在某个人身上达到目标，那就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他不为所动，那就最好放弃，因为你在他身上得不到什么的绝对不可能。但这毕竟罕见，因为我只遇到过一个对此毫无反应的人。那人是谁啊？我接过话查他眯着眼睛看着我，这是他思考的标志。然后他睁开眼，却一句话也没说。我只能强忍好奇心，没有再追问下去。然而，我认为他指的这个人应该是他的母亲。他们的母子关系非常亲密，但对于他的母亲，他从未提起过只言片语，也没带我去过他家。我甚至不知道他母亲的长相，有时我会模仿德米安，试着把自己的意志汇集到我想要达到的目标上。那些都是我迫切想要实现的愿望，但最终总是一无所获。
    我没有勇气和他谈起这件事，没有向他坦白自己的愿望，他也并没有问过。有一次上坚信理课时他提出的一个大胆的观点吓了我一跳，老师讲到了各个他山的故事，圣经里耶稣的受难和牺牲让我印象特别深刻。在我小时候，父亲会在圣周五讲起耶稣受难记，听完故事，我深受感动，仿佛置身于那个美妙绝伦却又苍白诡异的世界中。亲眼见到耶稣在科西玛尼园做最后的祈祷，在各个他山上受难升天。听巴赫的马太受难曲时，我能感受到神秘世界的苦难辉煌，被敬畏之心彻底淹没。
如今我依旧认为这首曲子和上帝的时代是最好的时代，是诗歌乃至所有艺术形式的表达典范。德米安在那节课后对我讲明了他的想法。辛克莱老师在课上讲的一些东西，我不是很喜欢你读一遍这个故事，细细品味一下，就会发现它有多么寡淡无聊。我说的是两个强盗的故事，三个十字架立在山丘上，那是多么壮观的场景啊，结果却变成了强盗被宗教感化的故事。实在太做作了，那是个十恶不赦的强盗，他干的坏事上帝都看在眼里，现在居然被感化得声泪俱下、表演起痛改前非的戏你说对于即将踏进坟墓的人忏悔又有什么用处？这故事听起来伤感，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无非是神父们编出来，善情的目的是叫人虔诚向善。如果现在让你选这两个强盗里的其中一个做朋友，或者是信任他们中的一个，你是不是会选那个涕泗纵横悔过自心的呢？千万不要相反，另一个才是个真性情的活生生的人。他对皈依基督不屑一顾，这在当时对他而言，不过是花里胡哨的说辞。他选择走完自己的路，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也没有抛弃从始至终帮助他的魔鬼。他是个有个性的人，这种人一般在圣经里是短命的，也许他也可能是该隐的后人，你不觉得吗？我下巴差点儿被惊掉。我曾经对耶稣受难的故事深信不疑，现在才发现自己的理解简直是人云亦云，干瘪乏味儿，缺乏想象力，但德米安的新想法和见解对我来说仍如一株毒草。妄图颠覆，必须坚守的固有认知。
不行，不能这么看待所有的一切，更枉提最神圣的上帝一如既往的。在我还没开口时，他就发现了我有些抗拒的情绪，我知道他有所退让。这个故事很老了，别那么认真，但我想和你说，这个宗教是有缺陷的，这只是其中一方面，无论旧约还是新约中的上帝，都是一个完美的形象，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来面貌。上帝是高贵，善良圣洁的，有着父亲般的慈爱，能够体察世间疾苦。这当然没错，但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东西，人们却粗暴地将其他的一切都称为魔鬼的造物。
这另一半世界就被刻意的掩盖和打压了。这些人尊上帝为万物之父，同时却又拼命地抹杀性爱这一生命真正的源泉，并将其污蔑为恶魔的帮凶，罪恶的行径。我不反对人们对上帝耶和华顶礼膜拜，但我认为我们应该对一切事物，对这个完整的世界都心怀敬畏，而不仅仅是对那个被人为割裂的所谓神圣的冠冕堂皇的世界充满尊重。人需奉神，亦要是鬼，我觉得这才是正确的，或者人们可以再塑造出一位既是神灵又是魔鬼的神。只有这样，当这个世界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发生时，我们就可以不再装作视而不见。
他一反常态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但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他笑了笑，不再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