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盗5

那一天课前，我又兴致勃勃地和他辩论起来，但他态度冷淡，对我故作成熟内容。浮夸的话题一脸不屑，说得够多了。技巧的言谈是没有价值的，一点儿都没有。你不过是在逃避自己的内心，这是一种罪过。人要像乌龟一样完全蜷进自己的内心深处。说完，我们一同踏入了教室。上课后，我努力专心听讲，德米安也没有打扰，不一会儿，我感觉旁边儿有点儿不对劲儿，有一种空虚或冷寂的感觉，仿佛不经意间，他的座位上已经空了。这种感觉越发强烈，我忍不住转头看去，他坐在那里，姿态端正，一如既往，但是精神却与往事不同，似乎灵魂出窍，身边有别的不可名状的东西环绕。我以为他闭上了眼睛，可是看到的却是双目圆睁，只是一眨不眨，目中无物，眼神呆滞，似乎在凝视内心深处，又像是在远方眺望它静止式的坐着。仿佛呼吸都停止了，嘴巴也像木石雕刻一般纹丝不动，面色惨白如雪，唯有棕色的头发略显出一丝生机。他的手静静地放在前面的长椅上，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泥土或果实那般的死物，却并不是没有生机，倒像是坚实的外壳包裹住了强大隐秘的生命。我吓得浑身发抖，他死了。我几乎喊出声，但我明白他没有真的死掉。我紧紧地盯着那张脸，他就像一副没有血色的石膏面具，这就是德米安啊，平时和我在一起说话的那个谦和的人。只是半个德米安，无非出于善意，逢场作戏而已。真正的德米安则是这样沧桑冷酷而俊美，如此诗如磐石如动物。我感到在苍穹星空与死亡所共有的空虚和孤独之中，包裹着一个神秘而不同寻常的灵魂，现在他已经完全进入自己的内心世界。
    我惊恐无比，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因为我无法融入他的境界，这实在难以企及，仿佛比天涯海角还要遥远。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应该瞧瞧这幅奇景都应该为此站立。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它就像一幅画，更像是一尊神像那么僵硬的坐着，一只苍蝇停在他的脑门儿上，而后慢慢悠悠地沿着鼻子爬到嘴唇上再飞走。他的眉头居然都不皱一下。他这是神游到哪儿去了，他在想什么又有何感受，这是上了天堂，还是下了地狱。我无法开口问他。课快上完的时候，我发现他恢复呼吸又活过来了。目光交汇之时，他又和往常一样了。他从哪儿回来了？他刚刚去了哪里？他的脸上又恢复了色彩，手也能重新活动了。
但人看起来非常疲惫，一头棕发也乱七八糟，失去了光泽。接下来几天，我在卧室里开始尝试一项新试验，笔直地坐在椅子上，让眼神空洞保持一动不动的姿态，看自己能持续多长时间，最后又有什么感受，结果除了浑身疲倦，眼皮刺痒以外，一无所获，不久后到了坚信里的日子，但是他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重要的印象。一切都变了，童年在我身边轰然崩塌。父母望着我的目光多了一丝尴尬，姐妹们也不如往事那般亲昵了。这种幻面让我曾经熟悉的感觉变得扭曲，也让欢乐黯然失色。花园的空气不在香甜森林，再也不充满吸引，整个世界与我如同旧货甩卖黯淡无味。那些书籍无非是废纸，那些音乐也只是聒噪，我就像一棵秋天的树，他丝毫未察觉意味，感觉到雨水从身边滴落阳光的温暖和秋声的寒意。生命逐渐卷进了身体中最私密最深处的地方，他没有死去，他在等待家里人决定暑假结束后，让我去另一所学校就读，这是我第一次离家独处，有时候母亲会对我格外温柔，似乎在提前预演离别。他费心尽力，试图下一道魔咒，好让我的心里依旧爱这个家。
想这个家，不忘记这个家，德米安也出门旅行了，终究只剩下了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