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集

第5集

00:00
18:36

第5集腓列普气愤愤的叫道:“要我替外国人当差么?”阿迦德听着大为感动,拥抱着儿子说:“真象他爸爸。”约瑟道:“他说得不错。法国人是有骨气的,决不肯到国外去卖身投靠。况且拿破仑还会回来也说不定。”腓列普讨好母亲,想出一个好主意,预备上美洲去投奔拉勒芒将军,参加“海外居留地”的建设。海外居留地原是一个从来未有的大骗局,为了向全国筹募基金出名的。阿迦德拿出一万法郎积蓄,又花掉一千法郎送儿子到勒阿弗尔港上船。一八一七年年底,阿迦德只靠六百法郎的公债利息过活;但她念头转得不错,马上把剩下的一万积蓄存入国库,一年多了七百法郎收入。约瑟看见母亲牺牲,也想从旁出一把力:他衣服穿得象执达吏的助手,粗皮鞋,蓝袜子,不戴手套;在家只烧泥炭,只吃面包,牛奶和勃里乳饼。可怜的孩子只得到台戈安老妈妈和皮克西沃两人鼓励。皮克西沃是他中学同学,也是画室里的同学,在某个部里当个小差使,画的漫画很精彩。后来约瑟·勃里杜讲起当年的艰苦,常说:“一八一八年的夏天来到的时候,我真是说不出的高兴:天气暖和了,用不着再买煤炭。”那时他用色彩的本领已经和葛罗不相上下,再去看老师不过是请他批评批评。他凭着充沛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有心和古典画派决裂,冲破希腊传统的束缚,把整个现实作为艺术的园地。因此约瑟养精蓄锐,准备未来的斗争;而从一八二三年他的作品选入沙龙的时候起,那个斗争就没有停过。那一年情形特别恶劣:台戈安太太和勃里杜太太的公证人罗甘逃走了;七年来台戈安女人拨还的款子已经可以收两千法郎利息,被罗甘吞没了。这桩乱子才出了三天,纽约寄来一张腓列普上校的一千法郎借票,要母亲归还。可怜的小伙子和许多人一样受了骗,在“居留地”把钱弄得精光。腓列普在信中说起在纽约欠的债还是一般遭难的同胞做的保人。阿迦德,台戈安女人和约瑟,念了信直掉眼泪。当初是我逼他上船的呀。”可怜的母亲很天真的把儿子的过失揽在自己身上。台戈安老妈妈对外甥女说:“以后你可别叫他常常作这一类的旅行了。”台戈安太太真讲义气,每年照旧给勃里杜太太三千法郎,但始终追着她的三连号,从一七九九年起一直没有中过。那时她也有些怀疑彩票公司作弊了,她埋怨政府,认为政府说不定在摇彩箱中取消那三个号码,叫买彩票的人越追越狠。两个寡妇匆匆算了算账,觉得不出卖一部分公债决计筹不出一千法郎;她们打算抵押银器,一部分被褥或多余的桌椅。约瑟听到这个计划慌起来,把情形告诉日拉。那位大画家向内廷事务部托了人情,叫约瑟临两张路易十八的肖像,每张五百法郎。手面不大阔绰的葛罗也带着学生上颜料店,吩咐把约瑟用的颜色记在他账上。但是一千法郎要交出临画才到手。约瑟就花十天功夫赶出四幅小画卖给画商,得了一千法郎交与母亲还债。过了八天,上校又来一封信,报告他立即动身回来,船长答应路费到法国再付。腓列普说在勒阿弗尔港至少还要一千法郎才能上岸。“行!”约瑟对母亲说。“那时我的肖像临好了,你可以带一千法郎去。”阿迦德流着泪拥抱他,叫道:亲爱的约瑟!上帝保佑你。那末你也是疼他的了?可怜他受尽欺侮。他是咱们的光荣,咱们将来全靠他一个人。年纪这么轻,这么勇敢,运气这么坏!样样都对他不利。咱们三个人至少得一齐帮助他。”约瑟道:“你瞧,画画毕竟还有点儿用处吧?”他因为母亲终于允许他做一个大艺术家,快活极了。勃里杜太太赶去接她的宝贝儿子腓列普上校。她在勒阿弗尔天天到法朗梭阿一世造的圆塔外面去等那条美国客船,越来越牵肠挂肚,担着沉重的心事。这一类的苦恼会怎样的激起母爱,只有为娘的知道。一八一九年十月,一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客船靠岸了,一路风平浪静,没有受到一点儿损害。呼吸到本国的空气,见着亲娘的面,便是最凶横的人也不能无动于衷,尤其在外边落魄以后。因此腓列普热情洋溢,阿迦德看了心上想:“他多爱我啊!”不幸那军官在世界上只爱一个人,就是他自己。他在德克萨斯吃了苦,在纽约流浪过一个时期,眼看那儿的投机事业和个人主义发展到最高峰,赤裸裸的利害关系养成一种毫无廉耻的人生观,每个人处在孤独无助的环境中,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凡事没有公道,都得自己出头,人与人间毫无礼貌可言;总之,外面大大小小的经历把当兵的坏倾向在腓列普身上尽量发展:他变得蛮横,自私,无礼;他纵酒,抽烟,生活的潦倒和肉体的痛苦使他完全堕落了。并且上校还自以为受着欺侮。有了这种想法,没有头脑的人更变得胸襟狭窄,只想折磨别人。在腓列普看来,世界的范围只从他的脑袋开始,到他脚底为止,太阳只为他一个人发光。纽约的形形色色,被他这个专讲实际的人一解释,使他在道德方面再没有一丝一毫顾虑。这等人只会走两条路:或者信宗教,或者不信宗教,或者一丝不苟,规矩到极点,或者不顾一切,只问需要;而他们惯于把极细微的利益和心血来潮的欲望一齐当做生活的必需。凭着这个作风,他们可以无所不为。上校单单在面上保留着军人的爽直,坦白,随便。所以他是危险透顶的人物:外貌象儿童一般天真,骨子里只想着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先盘算过怎么应付,象精明的检察官遇到被告耍诡计一样;他说话不当一回事,只要你相信,他指天誓日,发多少愿都可以。上校打枪的本领一等,击剑的技术比得过最高明的武术教师,加上生死置之度外,所以格外镇静。他言行不一致的时候,若是你冒冒失失胆敢不接受他的解释,他为一句不大客气的话就会向你算账。平日他已经有一副随时会动武,动过武还不肯干休的神气。雄赳赳的躯干,腰围粗起来了,脸孔在德克萨斯晒成古铜色;说话简短,口气斩钉截铁:在纽约要人忌惮,非如此不可。腓列普这种外表,朴素的衣著,因为吃过苦而受了锻炼的身体,在母亲眼中活脱是个英雄;其实他是变了平民嘴里的所谓“浪人”。勃里杜太太看见心疼的儿子吃尽当光,大吃一惊,在勒阿弗尔替他做起里里外外的衣服来。听他讲着落难的情形,阿迦德没有勇气阻止他拿出从“海外居留地”回来的派头大吃大喝,尽量玩儿。当时叫帝国部队的残兵剩卒去开发德克萨斯,当然是极好的主意;事业的失败不在于缺少物资而在于不得其人;否则今日的德克萨斯怎会在别人手里成为一个前程远大的共和邦呢?在王政复辟的时代,那次进步党人的实验充分证明他们是为了自私,而不是为了民族的利益,心目中只有政权没有别的。那时既不缺少人材,也不缺少土地,不缺少想象力,不缺少忠诚,就是得不到那个骗人的政党援助,他们有的是大宗款子,偏偏对开拓一个殖民地那样的事业一毛不拔。象阿迦德一类的家庭妇女自有她们的本能,会看破这种政治骗局。可怜的妈妈根据儿子的叙述,窥见了事情的真相。在他流亡国外的时期,阿迦德为了关心儿子,曾经听过立宪派报纸大吹大擂的宣传,注意那次赫赫有名的筹募基金运动;原来需要五六百万,结果勉强筹到十五万。进步党的首脑们很快的发觉,把咱们烜赫一世的军队的残余送往国外,等于帮路易十八的忙;他们便放弃计划,把一般最忠实,最热情,第一批参加海外居留地的人丢开不管。腓列普不是受迫害,而是受欺骗;但阿迦德不会向儿子解释这个道理。她一味相信她的偶像,只怪自己不懂事,认为腓列普受了时代的打击。不错,至此为止,腓列普的吃苦不是他的过失,而是由于他的刚强果敢,由于皇帝的下台,由于进步党人的欺骗,波旁家对拿破仑党徒的仇恨,拿他做了牺牲品。母子俩在勒阿弗尔住了一星期,开支浩大;当下阿迦德也不敢劝儿子归附王室,去见陆军部部长。等到她只剩下路费的时候,想法要儿子离开勒阿弗尔回巴黎,已经大费周折了。台戈安女人和约瑟在王家驿车公司的院子里接流亡的腓列普回家,发见阿迦德脸色大变,暗暗吃惊。正在彼此拥抱,等车上卸下两口箱子的时节,台戈安女人对约瑟说:“你娘两个月功夫老了十岁。”“台戈安老太婆,你好,”算是上校招呼杂货店老板娘的好听话儿,约瑟却一向很亲热的叫她“台戈安姥姥”。阿迦德声音悲戚戚的说道:“我们没有钱雇马车了。”青年画家回答说:“我有。”他见了腓列普,赞道:“哥哥皮色好看极了!”“是呀,我变了老枪,黑不溜秋的象烟膏。小家伙,你倒没有变。”约瑟二十一岁,已经有几个朋友赏识他,在艰苦的日子中得到他们支持,他对自己的力量和才能也颇有自信。当时有一般献身于科学,文学,政治和哲学的青年,组成一个小团体,约瑟在小团体中代表绘画。所以哥哥的轻蔑的口吻使他很难堪,何况腓列普还有举动表现出来:拧着他的耳朵,当他小娃娃看待!阿迦德发觉台戈安女人和约瑟开头一片热情,后来倒反冷淡了,便提起腓列普流亡在外,受尽苦楚的话,把局面挽回过来。台戈安女人背后轻轻的把腓列普叫做浪子;她有心在浪子回家那天热闹一下,想尽办法做好一顿讲究的夜饭,请了克拉巴龙和特洛希两个老头儿。晚上所有的朋友都要来,而且都来了。约瑟约了小团体里的朋友:雷翁·奚罗,大丹士,米希尔·克雷斯蒂安,费尔扬斯·里达,皮安训。台戈安女人告诉她所谓亡夫前妻的儿子皮克西沃,等会儿小伙子们凑一局“调牌”。特洛希的儿子在严父督促之下已经考取法学士,也来参加晚会。杜·勃吕埃,克拉巴龙,特洛希和陆罗神甫打量腓列普,觉得他的眼神,粗野的态度举动,因为酗酒而发哑的声音,不登大雅的谈吐,都很可怕。约瑟忙着布置牌桌,几个最贴心的朋友围着阿迦德问:“你打算叫腓列普干什么呢?”她说:“我也不知道;他还是不肯替波旁家当差。”杜·勃吕埃老人道:“要在国内找个位置很不容易。倘若他不回部队,一时可进不了机关。听他谈话,就知道他不象我儿子能靠编戏剧吃饭。”看阿迦德望着他们的眼神,大家明白她为腓列普的前途多么着急;朋友中既没有人拿得出办法,也就不作声了。腓列普,小特洛希和皮克西沃三人凑了一桌“调牌”,当时最风行的玩艺儿。约瑟走到热心的台戈安女人身边,咬着她耳朵说:“姥姥,哥哥没有赌本呀。”王家彩票公司的老主顾去拿了二十法郎给约瑟,约瑟偷偷递给他哥哥。客人到齐了。一共有两桌“波斯顿”,场面热闹起来。腓列普赌品很坏。他先是大赢,后来输了,到十一点光景欠着小特洛希和皮克西沃五十法郎。波斯顿桌上一般安静的客人都在暗中留意腓列普,“调牌”桌上的喧闹和争执好几次传到他们耳朵里。流亡归来的家伙表现的品性恶劣透顶,最后和小特洛希吵起来,他也不是好脾气。特洛希老头明知道儿子没有错,仍旧派他不是,不许他再赌。台戈安女人也叫孙子皮克西沃退出。皮克西沃已经在挖苦腓列普了,但是话说得很巧妙,腓列普竟没有听懂;要是那些带刺的箭有一支射进了上校迟钝的脑袋,嘴皮刻薄的皮克西沃说不定要吃大亏呢。阿迦德凑在腓列普耳边说:“你累了,去睡觉吧。”上校和勃里杜太太一走开,皮克西沃微笑着说:“青年人出过门就成熟了。”约瑟起得早,睡得早,没有看见晚会的结局。第二天早上,阿迦德和台戈安女人在穿堂里弄早饭,心里都在想,倘若腓列普照台戈安女人的说法老是玩这一套,夜晚的开销可不得了啦。台戈安老太太那时七十六岁,提议出卖自己的家具,退掉三楼的公寓,房东也还求之不得呢;她打算睡在阿迦德的客厅里,把穿堂改为客厅兼饭间。这样省下来的七百法郎,可以在腓列普赋闲期间供给他五十法郎一月。阿迦德接受了这个牺牲。上校下楼来,母亲问他睡的小房间怎么样。两个寡妇吿诉他家里的境况。台戈安女人和阿迦德的收入一共有五千三,其中四千法郎是台戈安女人终身年金的利息。半年来台戈安女人已经承认皮克西沃是她的孙子;她每年给孙子六百法郎津贴,也给约瑟六百法郎;余下的进款和阿迦德的收入都作为全家的开支和生活费。过去的积蓄已经花完了。中校说:“放心,我想法去谋个差事,不会要你们负担的;眼前只求吃一口饭,有一个窝。”阿迦德拥抱了儿子;台戈安女人塞给腓列普一百法郎还隔夜的赌账。出售家具,退还公寓,调动阿迦德家的房间等等,十天之内一齐办妥了;只有在巴黎事情才干得这样快。那十天中间,腓列普总是吃过中饭出去,回来吃晚饭,晚上又出去,半夜才回家睡觉。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