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岁月》安妮·埃尔诺：个体记忆如何面对历史与未来？

诺奖得主安妮·埃尔诺代表作，个体记忆与国家叙事中如何面对历史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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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华笔记  

安妮·埃尔诺的《悠悠岁月》出版于2008年，在文学界引发了极大的反响，该书的英译本入选了曼布克奖决选名单，并为埃尔诺最终获得2022年诺贝尔文学奖奠定了基础。这本书是以“无人称回忆”的形式写就的，书中没有出现“我”，但是处处都能言简意赅地捕捉到半个多世纪里，法国人在每个时代的一些共同体验。

《悠悠岁月》具有怎样一种法国文学的特性？

法国是一个有着回忆性写作传统的文学国家。埃尔诺用冷静旁观的笔调，用印象碎片、场景特写和个人议论的连缀式写法，呈现了自己半个多世纪的经历，揭示出记忆和遗忘之间的循环，并由此质疑法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质疑他们从往事中吸取经验和教训的能力。

法国人对二战的记忆和遗忘经过了怎样漫长的变化过程？

这本书的时间线是从二战结束开始的。埃尔诺首先就写到她的父辈法国人在解放后的心情和生活状态。这些人，在沦陷期都饱尝苦涩的国耻，特别在1942年冬天最艰难的日子里，外边到处是被破坏的房子，街上扔着尸体，人们在严寒中缺吃少穿，做什么事情还要征询德国人的同意，那些投降德国人的法国奸细，更让他们受够了白眼。很多法国兵在德国刚一入侵就做了俘虏，在战俘营里呆两三年才被释放。可是如今解放了，这些耻辱和苦难，在法国人口中都成了谈资，仿佛自己是一些熬到苦尽甘来的英雄。

看到大人们这么眉飞色舞，埃尔诺也对战争年代产生了奇怪的向往，觉得自己成长的这个战后时代，未免太平庸、太乏味了。但过了一阵子，解放之初的庆祝气氛消散了，时间慢了下来，有一些长辈就开始回忆起那些悲苦的事情，比如二十年代被西班牙流感夺走的数百万人的生命，还有那些在二战前和战争期间早早夭折的小孩。

随着20世纪40年代逼近尾声，庆祝的氛围终于消散殆尽，那些英雄主义的豪言壮语，以及对痛苦遭遇的深情缅怀，统统化为烟云。

埃尔诺的文学写作是如何起步的，又为何会形成这种回忆性的风格和形式？

在1954年，被战争破坏的城市基本重建完成，缺吃少穿的童年记忆渐渐消退了，埃尔诺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女，看得到城市和乡村生活水平的进步。解决了温饱的人民关注休闲和享受，相信未来一定会更好，但也就是在1954年，法国殖民地阿尔及利亚爆发了骚乱，接着是长达八年的阿尔及利亚战争时期，这促使埃尔诺开始关心学校之外的世界。同时，年龄的增大和身体的发育，也促使她投入两性的世界里去冒险。不管是在政治的公共领域还是私人领域，埃尔诺都感觉到，幸福安宁的时光如此短暂，而命运的起伏，理想和现实的反差，总是无处不在。

到了六十年代，阿尔及利亚最终独立，国内的混乱渐渐停止，法国人再一次进入到战后学会遗忘、在遗忘中打捞记忆的循环之中，心里默默地承认法国是一个失败的国家，嘴上互相说着“一切都过去了”，希望赶紧忘却过去，继续追求更好的物质生活。埃尔诺说，物品涌现的速度越来越快，把往事推到了后面，人们不问物品的用途，只想拥有它们，人们不会为买不到东西而焦虑，只会为没有足够的钱来买东西而感到痛苦。

不知不觉，新一轮的社会分裂和动荡又开始了。随着越南战争的爆发，随着美国的民权运动和黑人运动的开展，以及1967年中东爆发的“六日战争”，法国的广大年轻学子和工人阶级掀起了一轮反叛的热潮，他们在摇滚乐中疯狂，在酒精和毒品的激发下，要挑战他们的老一代父辈，以及由稳定的中产阶级确立的社会秩序。这时的埃尔诺，刚刚告别了学生的身份，进入了婚姻生涯。

1968年5月，法国国内的青年反叛和工人罢工运动达到了顶点。在1954年，人人相信会有一个光明的、进步的、发达的未来；而现在，人人都开始相信未来必定是剧烈动荡的。年轻人对动荡充满期待，觉得每一年都可以像1968年的5月一样，一步步创建一个更少压迫、更多平等的社会。

可是一进入七十年代，“五月风暴”的激情一下子就荡然无存了，因为一个消费社会在西方世界真正降临。在这个社会里，一切都维系于钱和购买，一个人最基本的生存就意味着支付。在消费社会的整体氛围里，在自由享受和娱乐产品的激发之下，人脑中遗忘的机制在加速运转。

正是在这样一个喧闹而轻浮的年代，在一个所谓“现代”的自由社会里，埃尔诺决心真正拿起笔来，去当一名作家。这时的她已35岁，对婚姻、对自己出身的家庭、对亲人、对职业，对法国和世界走过的这一二十年的路程，都有了较为深刻的体验和看法。

埃尔诺正式开始了她的写作生涯，在1974年出版的她的第一本小说。她的写作就围绕着记忆和遗忘展开，她不仅要讲述个人的记忆，还要打捞那些快要被忘却的集体记忆，更要讲述人们是如何忘却的，以及如何在一个越来越不珍惜记忆的年代，逐渐丧失了记忆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