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上篇】一屋子岁月静好,只有她寻衅滋事

【晴雯·上篇】一屋子岁月静好,只有她寻衅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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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上篇):娇痴不怕人猜

刘敏涛(晴雯独白)

我们这怡红院里头啊,宝玉,是头一个痴心傻意的。麝月木木呆呆,秋纹小可怜儿。袭人大奶奶倒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贤良人,不过,她和宝玉那些鬼鬼祟祟的事儿也瞒不过我去。至于我呢,我的毛病就更多了,平儿都说我是块爆炭,得理不饶人。

所以我们这一群人横竖是要在一处的,烧糊了的卷子,就和烧糊了的卷子混吧。就连袭人那个假正经,从小我们什么话不说,什么事不做,长这么大了,还拉着手一起去前头吃饭呢。别看我平日里老拿两句硬话怼她,前日她和芳官的娘吵架,她哪里会吵架!还不是我替她出了头?我也不图什么谢,只要下次再有豆腐皮包子,给我留一碟子就是了。

《红楼梦》的批注者脂砚斋有一句名言,叫做“袭为钗副,晴为黛影。”他说,袭人像宝钗的副手,而晴雯就像林黛玉的影子一样。宝钗袭人,确实作风近似,不过,“晴为黛影”却耐人寻味,至少在安全感这件事上,晴雯和黛玉大相径庭——黛玉初进荣国府,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而晴雯虽说做丫鬟,却把怡红院直当成自家一样,见到爱吃的豆腐皮包子,就知道是别人留给自己的,一个不防,被奶妈妈吃去了,她立刻气上头。平日里该撒娇,该骂人,该护短,天性里有什么就给什么,半点也没忌讳。

晴雯第一次亮相,便是宝玉喝多了,跟奶妈妈赌了气,踉踉跄跄回来。晴雯大门口接着,也不看宝玉脸色,便笑道:

好呀,一早上起来高兴,骗我磨了那么些墨。只写了三个字,撂下笔就走。哄我们等了一日。快来给我写完这些墨才罢呢。


宝玉听她埋怨,倒是把前头的气都一笔勾销了。赶紧笑道:我早上写的三个字在哪儿呢?

晴雯拍手笑道:这个人真是喝醉了!你不是嘱咐贴在这门斗上吗,我生怕别人贴坏了,亲自爬高上梯地贴上,这会手还冻得僵冷的呢。


原来她不是看不出宝玉喝醉,不过,喝醉也不伺候。宝玉也识趣,深知只有晴雯撒娇使气的,绝对没有她反过来迁就自己的,自己刚才跟奶妈妈那一点不痛快,趁早收起来吧。听晴雯说手冷,赶紧拉过来给她暖着,两个人一起抬头看那门斗上贴的字。

事实上,在少男少女的温情之下,贾府的主仆关系仍然是相当残酷的。主子对下人,随便说一句要打要撵,都是灭顶之灾。金钏儿撵出去,便跳了井;李嬷嬷恐吓袭人,说的便是:“撵出去配小厮!”如果你轻轻一动手指,就有覆灭别人命运的权力,就好像抓住一只飞蛾,自己觉得没用力,其实翅膀已经给揉碎了。这种时候,人对自己的言语、脾气,本应该加一倍的留心才是。宝玉原是细心的人,不过,偶尔怄起气来,就顾不得了。他为一碗茶撵了茜雪,众人大气不敢出。袭人下雨天开门迟了些,被他一脚踢在肋骨上,也只能忍痛说道:“没有踢着。”


公子哥儿脾气一爆,人人能忍则忍,能圆则圆,只有晴雯一点也不纵着。有一年端午,宝玉心情不好,偏偏晴雯上来换衣服,失手把扇子跌在地下。宝玉一看,连扇骨子都跌折了,不禁连连叹道:蠢材、蠢材!借机又发作了几句。晴雯当即冷笑道:

二爷最近气大的很,前儿连袭人也打了,今儿又寻上我。先前什么玻璃缸、玛瑙碗,不知弄坏了多少,也没见个大气儿,今儿一把扇子就这么着了。何苦来!要嫌我们,就打发了我们,再挑好的使!


晴雯说的清楚极了,她冲的不是扇子,冲的就是宝玉借题发挥,拿人撒气的毛病。你动不动滥用权力,那索性用到极点,把人人都撵去,剩你一个孤鬼儿。话说回来,这不又是宝玉素日最怕的吗?这句话,其实刺中了所有权力上位者的通病。宝玉被噎得浑身乱抖。

袭人连忙赶来圆场:好妹妹,你且外头逛逛去,原是我们的不是。


忙中出错,又是一桶油浇在火头上,晴雯马上说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明公正道的,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就称起“我们”来了。

宝玉这头层主子,晴雯尚且不怕,何况袭人这个二层主子呢?袭人有什么权威,一则靠着和宝玉私情,二则靠着向王夫人告密。这两样,恰恰撞在晴雯最看不起的地方,脱口把两人的脸都撕破了。于是宝玉气得要撵晴雯。袭人怕闹事,跪下央求。晴雯更不愿去,发誓一头碰死了也不出这个门儿。三个人哭成一团。


这一番怡红院里少有的大闹,细细看来,却像曹雪芹评宝玉黛玉的四个字:“求全之毁。”为了求全,反而相互毁坏。如果晴雯不是求全,不是用一颗透明透亮的真心,把宝玉当平等的人来要求。如果宝玉不是求全,不是把晴雯当做第一等知心人。那么,一主一仆之间岂会闹到伤筋动骨呢?然而,谁也没想到,这场大闹竟以一个出乎意料的玩笑收场了。晚间宝玉回到院里,看见一个人躺在乘凉的竹榻上,却是晴雯。


往往两个知心的人之间,当着人呛住了,谁也不肯低头。若只剩他们自己,却会不知不觉地和好了。何况晴雯刀子嘴,豆腐心,宝玉两句软话一讲,她无话可答,便噗嗤笑了。当下两个人又亲亲热热地商量着吃果子,晴雯点着上午的事玩笑道:我慌张的很,连扇子还跌了,哪里配打发吃果子。倘或再打破了盘子,更了不得了呢。


宝玉见晴雯回转,心中一喜,歪理就源源不绝而来,只听他说道:你爱打就打。那盘子原是盛东西的,但你若爱听那一声响,故意砸了也使得。就像这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是爱撕着玩,那也可以使得。


晴雯一听,笑道:既这么说,你就拿扇子来给我,我最喜欢撕的。


宝玉便笑着递给她,晴雯接过来,呲呲撕了几瓣子,宝玉还鼓掌道:撕的好,再撕响些!


这时素日与袭人交好的麝月走过来,笑劝他们少造孽。宝玉赶上来夺了麝月的扇子,递到晴雯手中,晴雯立刻又撕了几瓣子,大家都笑起来。

这场闹,起得也意外,收的也荒唐,但却相当真实:人和人的情分,纯度越高,遇到坎儿上的时候,越恨不得一刀两断。等冷静下来,却又笨拙地示好,恨不得生出尾巴来摇着,好把知心人挽回。在外人看来,自然是没道理的,但这叫做理之所无,情之所至。


看了这段我们便不难理解,宝玉挨打之后记挂着林黛玉,往潇湘馆里送去两张旧手帕,为什么支开袭人,偷偷地叫晴雯去办。因为他私心里怕黛玉哭坏了,而这也是一件理之所无,情之所至的事。越贤良淑德的人越不会懂。只有晴雯最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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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大地_818

    最喜欢的说不来,最不喜欢袭人

  • 0424咩

    最喜欢探春

  • 一起向前冲鸭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风流灵巧招人怨。 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 雨荡秋千

    刘敏涛老师是实力演技派,语言功底深厚!

  • 听_Listen

    更喜欢晴雯,可惜红颜薄命

  • 听友323957074

    晴雯

    你领异地恋啊 回复 @听友323957074: 同感,晴雯是个好姑娘,敢爱敢恨!想谈一场轰轰烈烈惊世骇俗的恋爱就该找晴雯,可是太放纵感情当时是美了,过后毕竟太惨,结局不可避免就走向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自挂东南枝那种,也容易由爱生怨

  • 一缕冷香0797

    真的很喜欢晴雯的调调,生动活波。也不会不喜欢袭人,袭人自有她好

    一缕冷香0797 回复 @一缕冷香0797: 真不想再说晴雯敢爱敢恨了,只想说用活波波地说她,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雨滴,在荷叶上自由自在地滚来滚去,一不小心也会滑落到水里去。

  • 我爱我家的猫

    太好听了,听得入迷,敏涛老师台词功底扎实

  • 元素周期表第51号元素

    袭人,晴雯,麝月,秋纹,小红,碧痕,茜雪……

  • 晶晶201803

    王熙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