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回 宝玉割心之梦

蒋勋细说红楼讲义

一、知识点

1、DISCO：Disco（迪斯科）一词来自法文的discothèque，原意是指“供人跳舞的舞厅”，后指一种流行舞曲，属于电子音乐。

Disco于60年代中期传入美国，在纽约的一些黑人俱乐部流传，70年代逐渐发展成一种音乐风格，并风靡世界。这种风格的音乐混合了爵士乐、摇滚乐以及拉丁美洲音乐的某些节奏特点，具有强劲的节拍和强烈的动感。

二、金句/精华笔记

1、那贾宝玉也就直说，就觉得年轻人很可能有他自己的抱负，有他自己的胸怀，所谓的后生就是我们的现在的年轻人十几岁、二十岁，他就是年轻人。那所以不一定我年纪大，我就应该在年轻人的面前倚老卖老，我其实应该常常听听年轻人的话，年轻人在想什么？

2、所以我们看到后生可畏这四个字其实是可圈可点的。就是如果我们真的关心教育，我们知道后生可畏是应该对于当下活着的年轻人有一种热情，有一种关心，也有一种尊重。

3、我常常觉得回想起来自己在13岁以后发育了以后，身体是一个非常难做的功课，你对一个人的爱嫉妒恨情绪，夜晚睡不着觉的各种生理上的欲望，好希望有一个大人可以做你的朋友，跟你好好来谈。可是其实在我自己成长的社会如此保守，没有人可以跟你谈这个部分，所以那个时候红楼梦变成了我最好的伴侣。我发现红楼梦这么诚实，讲年轻人的所有的情与欲。

4、我想读到这一段，你就发现83回透露的是说很多把女儿嫁进皇宫的人，根本是一个政治的交换，为了自己家族荣耀，为了自己家族的做官，宫里面有一个保护的力量，所以就把女儿嫁进皇宫，可是根本是把这个女儿当一个牺牲品。

5、所以我想红楼梦其实是蛮透露出政治的残酷性的。残酷性可是古代的政治生态也许就是如此。

三、全文逐字稿

我们今天要谈红楼梦的第83回，可是83回希望读者能够注意，它跟 82回的写法有很多连贯在一起的事情。我们在82回的时候曾经讲到其中有一个老学究，就是一辈子读书读到很老很老了，然后考试都没有考取，也没有功名，所以好像是一个死读书人，读书而不能够用在生活当中，其实就会越来越闭塞。所以当这样的一个学究教育贾宝玉这个聪明而叛逆的年轻人的时候，当然中间就产生了很多的冲突。那这个老学究贾代如就跟贾宝玉说，比如说古书里说后生可畏，来，你来申论一下。

那贾宝玉也就直说，就觉得年轻人很可能有他自己的抱负，有他自己的胸怀，所谓的后生就是我们的现在的年轻人十几岁、二十岁，他就是年轻人。那所以不一定我年纪大，我就应该在年轻人的面前倚老卖老，我其实应该常常听听年轻人的话，年轻人在想什么？那在这个变化这么大的一个现代社会当中，例如说有一段时间我所有电脑的问题，我都要问我的学生，所以你觉得你是老师，可是你不见得每一样都可以做老师。那甚至今天我可能在这样的年龄，我不会去夜店，我也不会去Disco，可是我的学生可能会跟我讲他们去的世界跟领域。所以我们看到后生可畏这四个字其实是可圈可点的。就是如果我们真的关心教育，我们知道后生可畏是应该对于当下活着的年轻人有一种热情，有一种关心，也有一种尊重。可是贾代儒只是跟贾宝玉说，噢，考试要考后生可畏了，你来发言一下吧。

那这个贾宝玉有点呆呆的，就是说后生可畏，就说年轻人可能很有作为，那不要老大无成，他刚刚讲到这，他就有点讲不下去，因为他发现他讲的好像刚好是他的老师贾代儒。就是一辈子读书，书越读越死，越不能够活用，越不能够爱人，然后最后变成一个又臭又酸的一个老文人。所以贾宝玉在后生可畏论述的时候，已经碰触到对他这个老师的贾代儒的某些怀疑。

所以我们看到82回这个线索下来，那里面也谈到说其实贾宝玉有他自己的情欲世界，我用情或欲，我们都知道感情、爱情、友情、欲望不完全是同一个东西，可是青少年在成长的过程，他大概最大的功课不是学校的功课，其实是他身体的功课。我常常觉得回想起来自己在13岁以后发育了以后，身体是一个非常难做的功课，你对一个人的爱嫉妒恨情绪，夜晚睡不着觉的各种生理上的欲望，好希望有一个大人可以做你的朋友，跟你好好来谈。可是其实在我自己成长的社会如此保守，没有人可以跟你谈这个部分，所以那个时候红楼梦变成了我最好的伴侣。我发现红楼梦这么诚实，讲年轻人的所有的情与欲。

所以82回到83回，我们看到有一个重要的主题，就是林黛玉做了一个噩梦，她在梦里面发现王熙凤说你爸爸要接你回去了。可是我们知道这是不真实的，因为林黛玉的爸爸林如海已经死掉了，可是在梦里面这个爸爸忽然好像又活了，然后要接女儿回去，因为年龄到了，应该要嫁人，要给她相亲。可是我们知道林黛玉觉得我一生一世，我能够在一起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贾宝玉，所以她就哭求王熙凤，哭求贾母，希望说不要让她走。

我们知道贾宝玉跟林黛玉的感情非常好，从小一起长大，那林黛玉这个梦是不真实的，可是透露了她心里面有很多的惊慌跟恐惧，就是如果她不嫁给贾宝玉，她将来怎么办？因为她不可能接受另外一个男人，所以最后她就去找宝玉，跟宝玉讲，那宝玉当然很爱林黛玉，也不让她走，那最后无法解决。

梦里面贾宝玉就拿了一把刀子，一直刺自己的心脏，鲜血直流。然后林黛玉就吓死了，就说你怎么这样子折磨自己，你怎么这样伤害自己，可是最有趣，你到了83回，贾宝玉隔一天来看林黛玉，然后她的丫头就告诉林黛玉说昨天晚上贾宝玉做一个噩梦，在梦里面他拿刀子一直在刺他的心脏，我觉得这一段好惊人，就是林黛玉做的梦里的现象，贾宝玉梦里也做到了。

我不晓得，我想这是一个非常青少年的世界，红楼梦是在写青少年，青少年不是老学究，他们的情感如此真实，也如此强烈，所以我常常会觉得红楼梦应该是年轻人爱读的一本书，因为它如此诚实的写青年人真实的状况。我一再强调说林黛玉跟贾宝玉是9岁左右，他们就睡在一个床上长大的，所以有时候我也在想，他们究竟是爱情吗？还是友情？因为这样一起长大的孩子，其实他们分不出来那个身体的温暖跟体贴，不完全只是我们讲的情或者欲，它有一种习惯，有一种熟悉，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彼此有缘分，彼此都喜欢对方，可是现在都到了适婚的年龄，林黛玉要嫁人，贾宝玉也要娶太太，可是如果不是对方应该怎么办？所以林黛玉最后哭着求宝玉说，我不能离开你，那宝玉当然也发狂，就拿刀子在割他的心脏。

所以我特别提到说在第83回经过一个丫头袭人的口中透露说贾宝玉昨日晚上睡觉本来还好好的，谁知半夜里一叠连声地嚷起心疼来，就是贾宝玉忽然在梦里面一直叫心脏好痛，心脏好痛。然后嘴里胡说八道的只说好像刀子割了去的似的，就在梦里面惊醒以后，他告诉袭人说刚才好痛好痛，觉得那个心脏好像被刀子割走了。

我觉得红楼梦其实特别在原作者的80回里，其实一直在写梦。而这个梦常常有非常象征的意义出来。而我们在人世间如果跟一个人有特别的缘分，你仿佛也觉得梦里面是可以相通的，有点像李商隐的诗：心有灵犀一点通。就是为什么林黛玉在梦里做到的画面现象，竟然贾宝玉在另外一个空间，另外一个时间心真的会痛起来。

好，有时候我们小时候听到说母子连心，就是因为特别亲的人好像有血缘基因上的牵连，有不可思议的因果。所以我们常觉得某一个人在很远的地方发生什么事，好像你心里面冥冥中会有感应。那红楼梦其实一直在写这个，那后80回没有前80回写的这么交错迷离，可是这一段很明显的把82回林黛玉的梦跟83回贾宝玉的梦忽然连接在一起，而让你感觉到又触碰到红楼梦最精彩的这个因果的部分。

那当然我们也可以看到因为这样的事件发生，所以林黛玉其实身体越来越不好，生理的病其实常常有时候导源于心理上的不安，她的惊慌，她的失措，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这个年龄，到底要何去何从，不可能不结婚，而结婚的对象到底是谁？如果由家族安排随便嫁一个男人，这么高傲自负的林黛玉怎么可能活下去？所以这个惊慌变成了她的病根。

所以其实我们在82回的结尾就看到他忽然吐血，那丫头紫鹃吓了一大跳，在他吐出来的坛里发现血丝，那这件事情也就传开了，那也就开始知道说林黛玉大概没有办法活着出大观园。而林黛玉的病当然也就是宝玉心痛的原因。可是在83回里，其实连接着写到好几个女性跟婚姻之间的关系，比如说贾迎春嫁给孙少祖，受到家暴，后来被打死了。王熙凤曾经因为嫉妒虐待死了尤二姐，就是她丈夫的一个妾，一个外遇小三。她把尤二姐活活的虐待死了。而现在83回里面很明显看到薛蟠曲的一个太太叫做夏金贵，因为自负、高傲、嫉妒，所以她很恨薛蟠的妾，香菱，眼看着也要把香菱折磨死。

那这里好像都让贾宝玉在想，婚姻到底是怎么回事，婚姻为什么让人产生了这么多的悲剧？红楼梦第83回最后一段写到了贾家最重要的一个女性贾元春的生病。我前面曾经讲过红楼梦进入81回、82回、83回，我们很明显地感觉到补写红楼梦的这个作者非常希望把前面提到的一些人物都做一个结局的安排。包括很不重要的角色，贾代儒、马道婆，包括很重要的人物，像贾迎春、贾探春，甚至现在要提到的贾元春。

我们说贾元春在小说里大概重要的戏是在十几回就出现的，她是 16 岁嫁到皇宫去封为贵妃的这个妃子。那回家省亲的时候，家里为她盖了一个非常豪华的花园来接待她，也就是后来大观园的前身。那么贾元春这个元妃，这个妃子，这个贵妃匆匆的回来之后走了，就再也没有出场过。我们看到一隔了六十几回，到了83回的时候，忽然传来消息说元妃在皇宫里生病了。那这个消息传到贾家当然是重大讯息。

我们知道贾府、荣国府、宁国府或者古代所有的达官贵人大概都希望有一个女儿可以嫁进皇宫，其实我们知道嫁进皇宫当然是非常悲惨的事， 16岁嫁进皇宫，这个女孩就再也不能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自己的亲人。所以贾元妃回家的那一段戏是写得非常悲哀的，就是当时他看到他的爸爸妈妈是跪在地上的，因为他们的关系不再是父女母女，贾母也跪在地上，不再是祖母跟孙女的关系，而是君臣的关系。因为贵妃是皇家的人，所以是君，而爸爸做官是臣，所以在这样的一种扭曲的人伦的现象里，我们看到这个元妃其实背负了很大的家族的悲哀。

可是我们看到83回元妃生病了，后来皇室有特别的宽容，就让他家里的人去探病，男人不能进去，只能送进去一个像名片的东西，说我们来探病，就被挡在宫门口。那贾母、王夫人、王熙凤这些女眷就可以进去，然后就围坐在皇宫元妃的床边。元妃病重，可是也问祖母身体好不好，妈妈身体好不好，然后每一次讲话都哭，因为觉得这是从小养大的，她的祖母妈妈最亲的人，可是常年是没有办法见面的，所以他就很感慨，说我们不如那种小家庭，其实还有人伦的温暖，嫁进皇宫好像是荣华富贵，可是其实是很悲哀的。

可是我们也看到他们的家人回答是说因为娘娘洪府因为你嫁到皇宫， 16岁嫁进皇宫，所以才保佑了我们的荣国府，宁国府好像可以继续做官，继续飞黄腾达。我想读到这一段，你就发现83回透露的是说很多把女儿嫁进皇宫的人，根本是一个政治的交换，为了自己家族荣耀，为了自己家族的做官，宫里面有一个保护的力量，所以就把女儿嫁进皇宫，可是根本是把这个女儿当一个牺牲品。所以这一段戏我们也可以说又接着十几回。

元妃回家省亲变成一个当时的结局，就是他要写元春，后来慢慢要死亡了，重病死亡。当然我们也知道谈红楼梦的人都说到这个贾元春关系者荣国府、宁国府这两个贵族府地的繁荣。因为你宫里没有内应，宫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在皇帝面前去保护你，你在官场的斗争里很容易就落败，所以在元春死后，这个家族就被抄家了，所以我想红楼梦其实是蛮透露出政治的残酷性的。残酷性可是古代的政治生态也许就是如此。

所以我们也看到红楼梦的作者在83回最后又写到夏金桂又在那边大闹，这个女人我们已经介绍过几次，就是她是一个其实有一点漂亮，也读书有才华的女人。可她最大的毛病是她觉得天下只有她是最美的，她的名字叫夏金桂，桂花是最香的，所以他就不准别人的名字都有香这个字，他就把香菱的香改成秋菱，意思说只有我准香，你们都不准香。所以红楼梦里面就看到这样的人，每天闹到家里面鸡犬不宁，因为嫉妒而变成一个最大的伤痛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