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听】第82回 老学究贾代儒

蒋勋细说红楼讲义

一、知识点

1、启蒙运动：指发生在17–18世纪的一场资产阶级和人民大众的反封建，反教会的思想文化运动，是继文艺复兴后的又一次伟大的反封建的思想解放运动。

以法国为中心，其核心思想是“理性崇拜”，用理性之光驱散愚昧的黑暗。这次运动有力批判了封建专制主义，宗教愚昧及特权主义，宣传了自由，民主和平等的思想，为欧洲资产阶级革命做了思想理论准备和舆论宣传。

这个时期的启蒙运动，覆盖了各个知识领域，如自然科学、哲学、伦理学、政治学、经济学、历史学、文学、教育学等等。

启蒙运动进一步解放了人们的思想，为美国独立战争与法国大革命提供了框架，促进了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兴起，同时，其启蒙思想也成为半封建地半殖民地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精神武器。与音乐史上的巴洛克时期以及艺术史上的新古典主义时期是同一时期。

2、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出自《论语·子罕》，意思是我从没见过喜爱道德，像喜爱女色一样的人。

二、金句/精华笔记

1、我想不止在大学教书，其实在国中教书，高中教书都有可能有这种学究式的人。那学究这个字是不好听的字，其实就是说这些人读书已经读死掉了，没有活泼的思想了，也不关心活泼的生命，所以他在教学生的时候没有办法对年轻人有任何的启发，相反的只有压制。

2、其中最有趣的一个题目是论语里的一句话，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我想这句话其实我们很熟，我甚至忽然悚然一惊，因为我在中学的时候也有老师果文作文课出过这个题目。那当然，我想他们不一定是恶意，他们希望你读论语，然后论语里面孔子曾经说，我没有看到喜欢道德的人，像喜欢情欲这样的人。就是我们看到一个女孩长得好美，我们就她好美好美。可是好像孔子心里面会有一个感伤，觉得为什么你看到一个善良的事，一个道德的事，你不会有这么大的兴奋。我觉得这个这句话的原意动机不见得不好。可是我们看到一个老学究，当他对人没有关心的时候，他把这一句话变成了僵化的八股。所以宝玉听到老师出这样的作文题目，他就觉得很刺心，那个刺心就是说当初贾宝玉去上学，他不是因为喜欢学校的功课，是因为他当时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学弟，就是秦钟，他觉得跟秦钟一起上课好开心。

3、那我们知道这个情欲，红楼梦的作者是很直接谈出来的，可是即使在今天我们的社会里，一个年轻人有这样的情跟欲，会跟老师谈吗？会跟爸爸谈吗？会跟妈妈谈吗？所以宝玉听到这个老师给他一个题目叫做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他就觉得好像刺刺的，好像在讽刺他，好像他自己也是好色更厉害，而好德比较减低一点。

4、所以我想读到这个82回，其实感触很深。我们看到宝玉这个叛逆的小孩也很有趣，他听到老师给他这个题目，他说，噢，这个题目没什么好谈的，不值得申论。那贾代儒当然很生气，说胡说，如果你今天去考试，要去做官，那考场上刚好出了一个题目，就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你也回答说没有什么好谈的吗？我想贾代儒也没有说错，可是我还是佩服贾宝玉这个少年，这个年轻人是敢于叛逆经典教育的，甚至他觉得我考不去就考不去，我连联考也觉得可以怀疑。

三、全文逐字稿

在读前80回跟进入81回之后有很大很大的不同。前80回的原作者是一个具备非常强烈的批判性的一个文人，我常常称他为中国历史上在17世纪、18 世纪最了不起的一个启蒙运动家。什么叫启蒙运动？法国在17世纪的时候有伏尔泰，有卢梭，有孟德斯鸠，他们提出人生而平等，他们提出了很多人性解放的议题，所以被称为启蒙运动，等于是打开了老百姓思考的自由度。

中国其实在同一个时间，像红楼梦这本书非常像启蒙运动。对于一个社会里面，为什么女性受到这么大的压迫？为什么女性没有独立自主的思考的可能？为什么一个女人结婚之后要受丈夫这么大的钳制跟压迫，为什么一个儿子要受父亲这么大的一种牵着鼻子走的不自由的现象？红楼梦在前80回中，一一都论述到，所以它完全是一个可以媲美西方启蒙运动的重要的著作。

就是我好几次提到说81回以后，今天我们讲82回，你就会发现补写的作者思想没有原作者那么自由。他好像希望把这本书引导到考试做官这件事情上，因为古代的读书人头脑里只有一件事，就是读考试的书，因为它才可以让你做官。所以我们记得在小说开始的时候，二十几回，那春天来了，那十几岁的少年贾宝玉坐在桃花树下，他就偷偷读他父亲不准他读的禁书，那这个禁书也就是会真记描写崔莺莺跟张俊瑞自由恋爱的故事。我们知道这样一本书在今天都是世界文学的名著，可是在当时父亲是不准他读的是禁书，所以要偷偷读。

为什么要偷偷读？因为它跟考试无关。所以我们就看到原作者一直有这个思想，就觉得人为什么一定要受父亲的钳制，一个年轻人为什么有不能有独立思考的可能？可是到了82回，我们看到标题上出现一个老学究。我们常常讲学究就是在大学里教书，教久了这些人他很可能有一些固定的、保守的、僵硬的看法，他对于今天的年轻人头脑里想的东西也不了解，然后就用老师的威权来压迫这个孩子。

我想不止在大学教书，其实在国中教书，高中教书都有可能有这种学究式的人。那学究这个字是不好听的字，其实就是说这些人读书已经读死掉了，没有活泼的思想了，也不关心活泼的生命，所以他在教学生的时候没有办法对年轻人有任何的启发，相反的只有压制。所以我们就看到第82回介绍了这个老学究出场，叫做贾代儒。

我想读红楼梦的人对贾代儒应该有记忆，因为这个人在小说一开始大概第八回、第九回就写到过他。我们知道姓贾，他是贾家的一代，那他的辈分是代字辈，代替的代。我们知道贾宝玉的爸爸贾政，或者他的伯父贾舍都是文字辈，那现在大概贾家当红的这一代都是文字辈，然后下面是玉字辈，再下一代是草字辈，草字头的像贾芹、贾蔷、贾兰呐都是草字辈，所以代字辈是辈分非常高的。

可这个贾代儒是一个读书人，辈分很高，可是他有一个致命伤。就在那个年代当中，大家都觉得他读书读得很好，一辈子读书，可他每次考试都没有考取，每次考试都没有考取，就表示说你不能做官。所以这样的一个人就是典型的老学究，就是好像也混到大学里教了一个书，可是在社会里没有人看得起他，也不觉得他有任何生命上的光彩。

那这个贾代儒我们如果记得他的话，他在小说一开始的时候是一个非常没有自信的人，没有威严的人。然后他在被聘请在贾家的私人小学里教书，带几个学生，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很窝囊，好像他自己有胸怀大志，可是又不能够一展长才，就有一点怀才不遇的感觉，所以因此就有一点像我们常常讲的酸文人，甚至是更糟糕的臭酸文人。

那82回就集中讲贾代儒这个角色，就是他是贾家辈分很高的长辈，是代字辈，代替的代，代字辈的那辈分非常高。然后一辈子也苦读，一直读书，可是好像运气不好，每次考试都没有考取。所以我们看到比他晚一辈的贾政，贾赦，甚至更晚一辈的贾珍都在做官。可是贾代儒就是没有官做的，所以最后他的下场就是贾家，反正是做大官的贵族家庭，就是说我们需要有个私人小学来教育我们自己家里的子弟，所以贾宝玉也在这个小学里读书，所以聘请的老师就是贾代儒。

所以我们就觉得，唉，奇怪，如果这个贾代儒真的爱读书，是一个有热情的读书人，你即使不能做官，你今天教一个小学，在台湾的偏乡教小学，也有很有热情的老师，很爱这些学生，很把教育当成是自己的一个重要的置业来看待的。可是你就感觉到贾代儒好像不是这样的人，我说他酸文人，臭酸文人，就是他连教育的热情都没有。

因为我们看到小说开始的时候，贾宝玉认识了一个小男孩，比他小一点，叫秦钟，他觉得秦钟很漂亮，就希望跟秦钟一起去上课。那秦中家里穷，那秦钟的爸爸叫秦业，那好可能拿不出钱，可是也到处打听说你要进贾家这个私人的贵族小学，你大概都要送礼的。有点像我们今天说，哪个小学很有名，哪个托儿所很有名，可是你要把小孩送进去，你大概得送钱才进的去。那当时这个私人小学也是如此，所以秦业打听了以后，那就特别的包了24两的银子，恭恭敬敬的去见了贾代儒，然后拜托他说能够好好教我的儿子。

我想这个事情在小时候一开始就透露了，也让你感觉到这个贾代儒好像教育的热情有一点让人怀疑，因为它是收贿赂的，好像他对哪个学生好一点，坏一点是看这个学生家长送的钱的多少。那同时我们在第九回看的更明显，因为贾代儒自己也不去上课，好像他对这个热情教育的热情一点都提不起劲，他就叫他的孙子贾瑞去代他上课，就留了一个作文题目，然后就说，好，贾瑞孙子你来帮我带这个课。我想这里都透露出几件小事，贾代儒不只是一个不好的读书人，其实没有热情。

那最有趣的是我们看到贾代儒因为他的儿子早死，所以他没有儿子，他就有一个孙子，就是贾瑞。然后贾瑞这个孙子就在父亲缺席，然后祖父的严格管教里长大，所以动不动就又打又骂。我们就看到贾瑞这个大概20岁上下的青年男子，就偷偷爱上了王熙凤，爱上了王熙凤以后我们知道这个年龄，当然他有他的情欲，就常常晚上就做春梦，然后就常常去纠缠王熙凤。那王熙凤又很厉害，就去整这个折磨这个贾瑞，故意跟他说，唉，今天晚上在哪里，我可以见你，然后就把贾瑞骗到一个很冷的穿堂当中，然后把两边的门都扇起来，让他跑不出去，然后又叫佣人从上面到那个尿桶屎桶下去。所以在大冷天，他就在那个风寒之中，一身都是屎尿臭臭的，又跑不出去，一直到天亮门开了，他才逃回家。

那逃回家以后，这个祖父一看这个孙子怎么一个晚上没有回来，没有任何的温暖，没有任何的体谅，就说你一定在外面非嫖即赌。就是这种非理性的嘱咐的管教说你一定在外面去妓院了，或者是乱赌钱了，所以就叫贾瑞罚跪在院子，在雪地当中背书，不准他吃饭。所以贾瑞后来是病死的，所以我想每次读到这一段，你就觉得很心痛，因为贾代儒是一个不能够心疼孙子的一个老学究，所以老学究的让人的痛苦不只是他书读不好，其实他对人没有关心，他总是用那种最残酷的方法在对待人。

所以我想当然今天我们的学校教育年轻人的自觉性很高，碰到这样的老师，大概也不会容忍，这个老师可以这样子胡搞乱搞。可是我们就看到贾政这个老爸也很有趣，怎么会把贾代儒又请来教育贾宝玉，说你要好好读书，准备考试做官。所以在82回当中，贾代如就出了几个题目给这个贾宝玉做。其中最有趣的一个题目是论语里的一句话，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我想这句话其实我们很熟，我甚至忽然悚然一惊，因为我在中学的时候也有老师果文作文课出过这个题目。那当然，我想他们不一定是恶意，他们希望你读论语，然后论语里面孔子曾经说，我没有看到喜欢道德的人，像喜欢情欲这样的人。就是我们看到一个女孩长得好美，我们就她好美好美。可是好像孔子心里面会有一个感伤，觉得为什么你看到一个善良的事，一个道德的事，你不会有这么大的兴奋。我觉得这个这句话的原意动机不见得不好。可是我们看到一个老学究，当他对人没有关心的时候，他把这一句话变成了僵化的八股。所以宝玉听到老师出这样的作文题目，他就觉得很刺心，那个刺心就是说当初贾宝玉去上学，他不是因为喜欢学校的功课，是因为他当时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学弟，就是秦钟，他觉得跟秦钟一起上课好开心。

那我们知道这个情欲，红楼梦的作者是很直接谈出来的，可是即使在今天我们的社会里，一个年轻人有这样的情跟欲，会跟老师谈吗？会跟爸爸谈吗？会跟妈妈谈吗？所以宝玉听到这个老师给他一个题目叫做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他就觉得好像刺刺的，好像在讽刺他，好像他自己也是好色更厉害，而好德比较减低一点。

可是这是好的教育吗？我想我们读这一段的时候，我们总觉得补写的作者好像希望导正前80回的方向，可是其实没有任何的意义，甚至我们也因为读到这一句话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我在想贾代儒会不会拿这一句孔子的话讲给他死在病床上的孙子贾瑞听？因为贾瑞死就死在好色这件事，他爱上王熙凤，他不克自制，情不自禁，最后在病床上遗精而死。

我觉得原作者写这个部分写的好痛心，也许让我们知道年轻人本来就有情欲的功课要做，而这个情欲的功课，如果长辈大人老师可以跟孩年轻的孩子一起做，帮他做，会不会才是真正的教育？而不是丢一句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就解决问题了？好。所以我想读到这个82回，其实感触很深。我们看到宝玉这个叛逆的小孩也很有趣，他听到老师给他这个题目，他说，噢，这个题目没什么好谈的，不值得申论。那贾代儒当然很生气，说胡说，如果你今天去考试，要去做官，那考场上刚好出了一个题目，就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你也回答说没有什么好谈的吗？我想贾代儒也没有说错，可是我还是佩服贾宝玉这个少年，这个年轻人是敢于叛逆经典教育的，甚至他觉得我考不去就考不去，我连联考也觉得可以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