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回 袭人探病

蒋勋细说红楼梦讲义51 袭人探病

一、知识点：

1、交趾：又名"交阯"，中国古代地名，位于今越南北部红河流域。前111年，汉武帝灭南越国，并在今越南北部地方设立交趾、九真、日南三郡，实施直接的行政管理；交趾郡治交趾县即位于今越南河内。后来汉武帝在全国设立十三刺史部时，将包括交趾在内的7个郡分为交趾刺史部，后世称为"交州"。1937年，越南实际独立，但直到1885年《中法新约》签订，越南一直是中国的藩属国。

2、青冢：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南。一说在晋西北与内蒙接壤的朔州市朔城区南榆林乡青钟村。传说当地多白草而此冢独青，故名。

二、金句/精华笔记

1、我们常常讲说读书人有时候读万卷书，可是也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可以在书房里读，可是行万里路就必须是旅游、流浪、出走。那薛宝琴很特别，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竟然跑了很多地方，而每到一个地方，她就见识到很多不同的故事，她就为这些故事来写诗。

2、可是你不看到这些细节，不知道当年的贵族有这么多的讲究。而这些讲究其实当然也是让一个大家族，它其实有点像今天的一个大企业变成一种品牌。所以这个企业出去的不只是董事长、总经理，包括一个小职员出去都代表了企业的形象。那袭人就是一个丫头，等于是大企业里面的一个小小的职员，可是她出去不代表她个人代表荣国府。

三、全文逐字稿

美的沉思，我是蒋勋，红楼梦的第51 回，有几个不同的事情在发生，一方面是小姐们，就是探春哪，黛玉、宝钗，还有宝琴。我想许多人都记得薛宝琴是一个后来才加入到大观园的一个女孩子，可是非常的优秀，漂亮，聪明是写的极好，而最主要是她好像跟父亲跑过很多的地方，所以在 51 回当中，就特别一开始就有一个很大的篇幅介绍薛宝琴跑过的一些地方，她写的一些诗。

我这样讲的原因也许一般现代的读者不一定完全了解，就是古代的女孩子基本上常常是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她们都是在闺房里的，很少到处跑。所以以古代来讲，女性她所到的地方受到的限制比男性要大很多，那么意思是说大概在同样的年龄，男孩子可能跑了很多地方，可女孩子可能就受到性别的局限，她见识方面就会不那么广。

可薛宝琴很特别，我想我们在这个小说里一直强调一点，就是四大家族里的薛家、薛宝钗、薛宝琴、薛家，她们是做皇商的，就是替皇帝做采买。那这样的家族因为是商业家族，我们知道商人常常要互通有无，把货物从一个地方卖到另外一个地方，我们现在也许叫做贸易。所以薛宝琴在这样的家庭长大，随她十几岁，大概跟着父亲跑了很多很多的地方，所以每到一个地方，她了解那个地方的一些历史、地理、人文背景，她就有所感怀，就开始写诗了。

所以我想刚刚好时，我们常常讲说读书人有时候读万卷书，可是也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可以在书房里读，可是行万里路就必须是旅游、流浪、出走。那薛宝琴很特别，就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竟然跑了很多地方，而每到一个地方，她就见识到很多不同的故事，她就为这些故事来写诗。所以在51 回里，我们如果从她写的十首诗里面来看，她知道的地方之广，可能让我们大吃一惊。例如说第一首她写赤壁，就三国的时候，打仗的那个地方叫赤壁，她曾经到过赤壁，所以她就有点感怀，当年有这么多的英雄在这个地方争霸。

那第二首诗写到一个地方叫交趾，我想很多朋友知道，交趾是一个古代的名称，它其实就是今天的越南，那么越南其实在秦汉的时候几乎就成为中国版图里的一部分，直接是设郡的，它还不是不只是藩属国，它是直接中国领土的一部分。那么在汉朝的时候，马援这个将军就曾经征伐交趾，那么最后他也在交趾的这个战场上死去。所以薛宝琴就有一个咏怀马援的这个交趾，怀古。

所以我们看她从几首诗我们特别重视是她从赤壁到了越南，第三首讲中山，又到了南京，然后我们陆续看下去，我们就会看到第七首、第八首就开始讲到了北边了，我们看到她讲到王昭君的青冢，应该在今天的内蒙古境内，所以我们看到它可以往北跑到这么北边，往南又跑到今天的越南，她也写到了杨贵妃去世的马嵬坡，在今天的陕西。

所以如果我们把薛宝琴的写诗的这张蓝图张开来看，我们就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由于跟着父亲做生意，竟然跑遍了大江南北。那么这样的一个旅行的经验，我们叫做阅历，阅历并不只是看书，其实是惊艳了很多现实里的故事，所以它就会有不同的胸怀，所以这一点我也特别想要强调。就是说我们常常觉得红楼梦里面的十几岁的青少年，好像是躲在家里面都走不出去的，贾宝玉、林黛玉都如此。

可是我们不要忘记，像薛宝琴在51 回里面写的诗，很明显的告诉我们，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也有可能跑到非常远，而经历各个不同地方的不同历史，薛宝琴这种大家闺秀，那她的身份是很高的。她写诗，可是到第二段的时候，我们忽然发现作者就开始写另外一个人物，就是贾宝玉身边的贴身的丫头袭人。

我讲的层次的丰富，是说红楼梦里面这么多的人物，这些人物如果以我们今天讲社会阶级来分，有的是贵妇人，有的是小姐，有的是丫头，有的甚至是做很粗的一般工作的老太婆、老婆子或者车夫这个等级。可是在红楼梦这个小说里，作者用各种方法去编织这些人物，所以我常常会认为红楼梦一直被认为是写一个贵族家庭，以贵族为主题的小说，可能只说对了其中的一部分，那特别是我在用金刚经的微尘这个观念是说红楼梦里面写到很多的丫头、老婆子、车夫是非常卑微的人，她们像金刚经里面讲的这种飘散的很微小的卑微的灰尘一样。

可是作者在写完薛宝琴写诗，她一生的重要的经历之外，忽然画风一转，就转到了袭人那，这个转折其实很不容易，所以我们特别看到她在层次上讲究而丰富的写作手法。我说这个层次的不容易是说薛宝琴在写诗，然后跟林黛玉、探春，薛宝钗在谈她的诗好好的，忽然怎么会把画风转到袭人身上？因为我们看到有一个事件发生，就是袭人的妈妈生病病重，其实袭人曾经回去看过她母亲，那这一次说，母亲有点病的重了，所以不知道能不能见女儿最后一面，所以贾府的人当然立刻批准，就是给袭人一个假期，让她可以回家看妈妈。

那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怎么会值得作者特殊，可是我很希望大家注意一下，51回里面，袭人回家这一段戏的分量一点都不输给前面所讲的薛宝琴这个小姐，好，袭人要回家了，我刚才说好像是一个小事，可是管家的王熙凤知道了以后，就特别吩咐一个管家叫周瑞，她说你去要袭人出发以前要来看我一下，

好，来看我一下，我们以为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好，的确，王熙凤就交代了，她说袭人这一次回家不只是她回家，其实是贾府一个荣国府贵族家庭的一个佣人要回家，所以要体面一点，因为如果袭人穿的很寒酸，破破烂烂，别人不会讲袭人不好，会讲贾府不好，这个贵族家庭出来的佣人怎么是这样打扮的？所以底下的阵仗可能大家听到会吓一跳，就说袭人回去要有两个管家跟着，还要有两个小丫头服侍她。

好，我们不要忘记，袭人本身就是丫头，可是她要带两个小丫头服侍她，另外派四个有年纪的人跟着车子，好，不能坐车就跟着车子回去，她的车子竟然不只是一辆，是两辆，就是一辆是大车子，袭人跟几个管家媳妇坐，另外还要一辆小车给丫头们坐。我不知道大家听到这里会吓一大跳，就是过去这种贵族家庭，一个丫头回家探望母亲的病，竟然是这样的阵仗，我想今天我们很难想象，因为家里如果有一个费用，什么要回去探亲，大概没有到这种程度。

好。接着王熙凤就叫袭人说你出发以前我要来看，其实是检查，就看她手上拿的手炉，就是冬天冷的时候，里面放几块炭，戴在手上，那也有一点装饰的意味。那手炉有的很讲究，王熙凤就检查说这个手炉够不够好，还有包衣服的包袱够不够好。然后王熙凤仔细检查，说袭人头上戴了锦，几只金钗，镶了珍珠的，这种头钗很华丽，她觉得不错，那身上穿了桃红百子刻丝的银鼠袄子，也觉得不错。然后底下是葱绿盘金彩绣的绵裙，她也觉得不错，可是她看到袭人外面披了一个青缎的褂子，她就觉得这个褂子有点太素了不好。所以王熙凤立刻决定把她自己的貂皮大衣就交给袭人，说，穿我这件衣服回去。

好，我特别希望大家看51 回不要错过这一段就是小小的一件事，可作者在讲荣国府贾府贵族家庭的许许多多的规矩。袭人回去探望母亲的病，刻意被王熙凤叫来好好的打扮了一番，那同时也交代她说，回到家里，妈妈如果好了就罢了，如果妈妈不好了，那不好的意思说可能要办丧事，那可能就要住下来，不能马上回来。

就特别叮咛袭人说，不能够用你们家里面所有的被子、褥子、梳头的东西都不能用，你必须告诉我们，我叫人全部把你的铺盖这些东西全部送去，所以这些是红楼梦非常小的细节。可是你不看到这些细节，不知道当年的贵族有这么多的讲究。而这些讲究其实当然也是让一个大家族，它其实有点像今天的一个大企业变成一种品牌。所以这个企业出去的不只是董事长、总经理，包括一个小职员出去都代表了企业的形象。那袭人就是一个丫头，等于是大企业里面的一个小小的职员，可是她出去不代表她个人代表荣国府。所以特别希望大家注意到51 回中断的这个部分。

51 回的后段讲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小故事，就是袭人回家了。我们知道袭人是一个非常懂事、稳重，个性特别安定的一个丫头，因为大部分的丫头十几岁都有一点像小女孩，会容易毛毛躁躁，会容易有情绪。那袭人是很稳重的，所以她才被贾母派到贾宝玉的房里来照顾贾宝玉，所以袭人基本上在贾宝玉的怡红院，有点像一个所有丫头的领袖，大家都听她的。可袭人现在回家不在家了，所以就有一点群龙无首。

好，我们就看到说晴雯也算是一个大丫头，可是因为袭人不在，她就懒懒的就抱着一个熏笼，因为冬天冷，所以里面放了一些炭，可以放一些香料取暖，而且有香味的一个熏笼也不肯好好的去做事。那另外一个丫头麝月就说，请问你别那么懒好不好？你起来把什么什么家事做一做，就等一下贾宝玉要睡觉，这少爷要睡觉，我们要把被子铺好啊，把那个镜子的套子放下来。那晴雯就说，我刚刚暖和，我不想动，可是她这里透露的东西是说因为袭人不在家，所以大家就有一点，好像我们小时候爸妈不在家，你就有一点乱了秩序的感觉。那可是晴雯也并不是偷懒，他只是调皮。然后到晚上大家就睡了，睡了以后，贾宝玉这个小男孩晚上口渴，他就叫，一直叫说喝水。

那晴雯就在外面听到了，就骂那个麝月说，我都听到了，你怎么还睡得这么死，你要起来跟他倒水呀？那麝月就讲了一句酸溜溜的话，说他叫的是袭人，又不是叫我，我干嘛那么忙？好，这里有一点意思是说贾宝玉这个小男孩习惯被袭人照顾得很好，所以晚上他有点在梦中，所以他不知道袭人已经回家了，他还叫袭人，那麝月就觉得你叫袭人不干我的事。

好，接着我们就看到麝月起来帮贾宝玉倒了热茶，让他漱漱口，然后让他喝点水，然后麝月就觉得今天晚上月色好美，就想走出去看一看。那贾宝玉就特别提醒她说下雪天这么冷，你要小心，就把他自己身上披着貂皮的大袄衣服交给麝月，说你披着我的衣服再出去，不要冷到了那麝月就披着衣服出去了。

好，我还是希望大家注意到，当我们读到51 回这一段时候，我们不觉得贾宝玉、麝月、晴雯好像是主仆，因为这个小男孩没有把这些丫头当佣人，他觉得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同年龄的朋友，所以你不要冷到了他就把自己的貂皮服给她穿了，好过一会晴雯就跑出去要吓麝月，我们做同学的时候常常会这样说，唉，这个人跑出去了，我就跑出去吓唬她一下，结果晴雯因为身体很好，所以她也不加外衣就要跑出去。

贾宝玉就说，你小心了，你等下皮都冻破了，这么冷的天气，那晴雯就说没有关系了，我就吓她一下，结果宝玉就大声说麝月，晴雯来了，那他一方面不希望晴雯下到麝月，另外一方面她害怕晴雯穿着内衣就跑出去，身体一受寒会生病，可是结果晴雯真的生病了。晴雯没有想到，从被窝刚出来，一个热的身体，忽然被外面的夜晚的冷空气一下子寒到，就冷得不得了。她进来的时候，宝玉就说，你帮我把被子塞一塞。可是宝玉其实是骗她，当晴雯帮她弄被子的时候，她就握了一下晴雯的手说，天哪，你的手怎么像冰块一样冰？然后宝玉就说了一句话，说，晴雯，赶快钻到我被子里来，好好暖一下噢。

我常常跟朋友讲到这一段，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因为我们不要忘记贾宝玉是一个男性的少爷，我想今天绝对不会有一个男性的少爷跟她的佣人，菲拥说，唉，你钻到我的被子来。可是我们看到这一段最惊讶的是红楼梦的作者觉得贾宝玉一清如水，没有任何杂念，他只是觉得晴雯，不要被冷到了，赶快钻到我的被子里来捂一下，那么晴雯也就真的钻进去被子里面去。我想这些是51 回非常动人的细节，也希望读者不要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