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唐诗之美05：李白《将进酒》玩味孤独与情怀

唐诗之美05李白《《将进酒》》玩味孤独与情怀

一、知识点

1.李白的《将进酒》：

于天宝三载，李白被排挤出京，唐玄宗赐金放还。李白与友人岑勋（岑夫子）应邀到嵩山另一好友元丹丘的颍阳山居为客，借酒放歌，以抒发满腔不平之气，遂作此诗。诗由黄河起兴，感情发展也像黄河之水那样奔腾激荡，不易把握。

2.   李白的朋友“岑夫子与丹丘生”：

岑夫子，岑勋，唐朝诗人李白的好友，生平不详，多次出现在李白的诗作当中，与著名的隐士元丹丘也素有往来，后来隐居鸣皋山。

元丹丘是当时著名的隐士。唐朝人，是李白二十岁左右在蜀中认识的道友，他们曾一起在河南颖阳嵩山隐居，李白和他的交往很深，在《李太白全集》中写给他的诗多达11首。

二、金句/精华笔记

1、李白喜欢一种跌宕，喜欢一种颠覆，喜欢一种对生命的叛逆。

2、李白年轻、放纵、豪迈、叛逆、流浪，所有你年轻时候应该做的性格都是李白，杜甫是步入中年以后的，稳重、内敛、含蓄饱满，这是两种非常难以选择的生命的情怀。

3、我们小时候大概读到这里，都觉得我所有的物质都可以这样子，换成跟我最好的朋友知己的一个晚上的快乐，可是当然里面极其孤独，极其的寂寞，因为也许在人世间找不到了真正的知己了。

三、全文逐字稿

美的沉思，我是蒋勋。我们介绍了李白的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我们都曾经年轻过，在青春时节，我们会跟朋友一起玩乐，喝一点酒，在微微的酒醉之后，可能都会朗读李白的《月下独酌》这样的一首充满了青春灿烂的诗句，里面是青春的自负，青春的骄傲，青春的灿烂，可是同时也是青春说不出来的孤独感跟某一种难以言说的寂寞。李白所有的诗句文学的背后，其实有他自己的生命个性。李白我们都知道他不是汉人，汉族是一个农业社会，农业的社会在土地里习惯一种稳定的伦理，所以会产生杜甫这样的诗圣。李白是流浪的，李白在历史上说他是杂胡，杂胡是好几种外族混血出来的一个血缘。今天很多人考证，李白的家世是从俄罗斯南部的岁月城出来的，大概是今天的中亚的吉尔吉斯这一带。所以我常常在想，如果我们面前忽然出现一个李白，会不会是金发碧眼，高鼻子，它其实是一个非常洋化的感觉。然后他的家世，骑着骆驼，骑着马，穿过整个的中亚，走过丝路，穿过风沙的大漠，他们的歌声跟汉族的歌声真的不一样，汉族喜欢四平八稳的东西，所以我们常常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所以在杜甫的诗里，常常是非常严格的律诗的对仗。

李白的诗句不是，李白喜欢一种跌宕，喜欢一种颠覆，喜欢一种对生命的叛逆。我们读到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这样的句子，大概是杜甫一辈子不会想象得到的，因为杜甫太规矩了。杜甫你很难想象这个人会去唱歌或者会去跳舞。可是我们都知道，今天如果我们去了新疆丝路沿路上所有的少数民族都爱唱歌，爱跳舞，他们一喝酒就开始唱歌跳舞起来。所以我读到这两句，我会觉得好像呼之欲出，一个活灵活现的李白。

喜欢唱歌的李白，唱歌的时候感觉到他的歌声是在跟天上的月亮对话。喜欢跳舞的李白，他跳舞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在看自己地上的影子一片凌乱，我一直觉得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有一种年轻、叛逆、流浪的美学在里面，我也觉得大概这 10 个字是我读到最像舞蹈的东西，你会感觉到在喝了酒以后，在月光底下跳起舞来的李白的漂亮。而这个文化不是汉族的文化，可能是中亚这一代，甚至有点像印度的文化都有，汉族太呆板太老实，所以大概不会这样子唱歌跳舞。那在台湾我也常常觉得我们很多原住民身上还保有这种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的性格。

在丰年记当中，我去达邦，在州族的丰年记里看到那种狩猎的文化当中原住民的歌声美极了，而他们也很敢跳舞，那在现场所有的台北区的、高雄区的汉族，你都觉得老跟不上节拍，因为我们的身体已经被捆绑了，我们像杜甫一样的，大概负担了太多人世间的哀伤跟规矩，我们无法放纵自己。

我不知道一般朋友对放纵两个字的感觉，可是放纵的的确确是李白的诗句里最美的一个核心价值。要放纵自己，因为行乐须及春。他要告诉你说，青春这么短，你为什么不赶快抓住这个青春？他甚至告诉你，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他看到生命彻底的某一种荒凉跟虚无。所以他鼓励那个生命能够在青春的时刻好好的彼此相爱，或者至少能够爱自己。我们今天不太敢跟朋友说，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那么喝醉了酒以后，其实谁也管不了自己，谁也管不了别人。我想这是李白月下独酌里非常特殊的生命哲学。

我们在读唐诗的时候，常常会被朋友问到，说，你喜欢李白还是你喜欢杜甫？我在年轻的时候， 20 岁以前大概毫不怀疑的会回答说，我当然喜欢李白，我怎么会喜欢杜甫那么麻烦，每天都在讲太多么穷，小孩多么苦，没有奶粉钱之类的事情。我想因为太年轻了，所以其实我们不会很容易的懂杜甫，杜甫的生命的沉重感是要有饥饿的，是要贫穷过的，甚至是要亡国的。在大战乱里看到难民的流离失所，才会有杜甫的悲悯跟他的沧桑之感。

所以因此，在那样的年轻的岁月，你当然爱李白，因为他这么豪迈，他这么放纵自己，在那个年龄会偷偷背着父母老师去喝一点酒，跟朋友在山上乱跑。每一次台风要来了，就记得会约好多朋友说骑机车去环岛，我记得有一次母亲发现我在那个大台风里约了这么多人骑机车去环岛，她快昏倒了。可是年轻，因为你不怕危险，我想走过那么崎岖坎坷的道路，来到唐朝长安的李白，他也不怕危险，所以他的诗句里永远有一种豪迈的精神。所以因此我还是鼓励很多年轻人，在你年轻的时候，好好的爱一次李白。我觉得年轻时候不爱李白，其实生命等于花没有绽放，年轻就让自己像花一样的开到最灿烂，最缤纷，可以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可以，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李白的诗里面有一种年轻的热情，我们也常称它为浪漫诗人。浪漫两个字是从西方文字的 romantic 这个字翻译过来的，可是浪跟漫都是一种水的波涛，都是一种水不受拘束时候的流荡的感觉。也许在现实生活里，我们受了太多现实的压力拘束，我们会慢慢的害怕李白，因为在每天 8 个小时打卡的职场，你讲太多的李白，你就是叛逆，你就是颠覆，你就是不守规矩。可是我总觉得那个时候，在年轻的岁月里，我爱过的李白，一直到今天，在我内心里并没有死去。

虽然经过 30 岁， 40 岁， 50 岁，过了中年，经历了很多人生的事件，你会多懂一点杜甫，你会觉得年轻时候不喜欢杜甫，会对他有一种抱歉，开始把杜诗拿出来细细的阅读。可是我还是要说，即使在此时此刻心里面的李白不要让他死去，因为李白说明你还有一个很年轻的可以跃动的心，这个部分如果死去了，恐怕也没有办法真正像杜甫那样去悲悯人间。

所以特别对于年轻的朋友，如果在一起，我总希望朗读李白的诗给他们听，特别是月下独酌，特别是我们下面可能要介绍的李白知名度更高的一首诗，《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我想许多朋友都听过李白《将进酒》的句子，我甚至在民间的一些布带戏用闽南语的朗读当中都听到《将进酒》开始的这两三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我不知道在朗读的时候，大家会不会觉得李白的句子好长啊，它的句子里面有一种我们所说的流浪感，一种跌宕。我到蒙古去旅行的时候，在大草原上听到一个老人用我听不懂的蒙古的语言唱着所谓的长调，忽然想到了李白，因为他们的声音可以走很远很远，我们知道在那个大草原当中，你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一泼到天边。我们现在居住在城市里，我们的空间太小了，所以我们听不到自己的回声。可是如果在大草原大戈壁上，你的声音就可以跑得很远，所以我一直觉得李白的诗的背后有一个他的流浪的文化在背后，只有流浪的民族，草原的民族会有这么巨大的声音。而他也看过那个黄河的水，浩荡奔腾，的确如天上之水。

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他把从青海发源的黄河到山东出海的黄河在一个句子里讲完了。 5000 公里，这是李白的空间跟时间，都是大时间跟大空间，它不会像杜甫局限在很小的空间跟时间里，去看到一个角落里死去的路有冻死骨，他看到的是生命的昂扬奔腾。李白《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我想我们在朗读李白的《将进酒》的时候，大家一定会发现李白的句子或长或短，或高昂或沉重，它的变奏是特别大的。我们在读杜甫的诗的时候，你会觉得里面有一种平静，有一种中庸。如果以音乐家来形容，杜甫的音乐是比较平和的，而李白的音乐非常非常的像贝多芬，他的高音低音的变奏千变万化，所以我想在浪漫诗人的世界，他的情绪是比较充满了狂想的，像一种狂想的奏鸣曲，它不能够安分于太过规矩的限制，所以李白跟杜甫恰恰好是生命的两端。

李白年轻、放纵、豪迈、叛逆、流浪，所有你年轻时候应该做的性格都是李白，杜甫是步入中年以后的，稳重、内敛、含蓄饱满，这是两种非常难以选择的生命的情怀。我们年轻的时候大概都可能在一个夜店里跟朋友喝酒喝到像《将进酒》那样的情况，我们也相信《将进酒》的的确确是李白在酒楼里随意唱出来的歌，我绝不相信这个诗是在他书房里写出的，诗人在书房里写不出这么美的句子，因为它里面有岑夫子，丹丘生，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我相信是一个晚上，很多朋友在一起喝酒，而且非常的吵，所以有两个人，一个叫岑勋，一个叫元丹丘，这两个人大概一直在里面讲话，李白就有一点不耐烦，就是岑夫子，丹丘生，你们可不要讲话与君歌一曲，我现在要唱歌给你们听，请你们为我听，你们可不可静下来听我唱歌，所以你会感觉到是在现场里面的一种嘈杂，被李白直接的书写成为诗句了，他直接跟岑夫子，丹丘生说，你们两个可不要安静下来，不要再讲话了，请你们听我好好的唱一唱完这首歌，所以这里面有一种酒楼现场的这种感觉，可是我们今天或者在宴会当中，或者在卡拉OK，我们不都不觉得会跟诗有关，可是李白的《将进酒》的的确确是酒楼里的歌。然后他也讲说这些身边的宝物都不足以贵重。对他来讲，人生只有一个愿望是但愿长醉不愿醒，他又希望永远是喝醉酒的状态。他觉得醒来醒来以后就像杜甫要面对人世间这么大的痛苦，这么大的忧伤，他不要看这个现实的人生。

那我相信我们的教育里其实不太敢教下一代做李白，包括我的父亲。小时候我太喜欢李白，他就很害怕，因为李白在《将进酒》里说，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千金散尽还复来，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就你把老爸的卡都刷光了，然后你会说，反正钱还会赚的来，我老爸就跟我说，拜托一下，你千金散尽，我是不会再给你钱的。所以其实我们教育里是害怕李白的，可是我要讲的是说李白其实是一种心灵的自由状态，他讲的千金散尽还复来，可能并不只是在讲物质的回复，或而是一种人活着不要那么斤斤计较，那么小家子气，那么拘泥于小小的这种抓着物质不放。

所以到后面《将进酒》才会说，主人今天请客，这个主人你干嘛说钱不够了，你就让大家去喝吧，我这边有五花马，我那个最贵的拿出去卖掉，千金裘，我的最贵的貂皮大衣就卖掉，五花马，千金裘，呼而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那么最后一句太过瘾了，我们小时候大概读到这里，都觉得我所有的物质都可以这样子，换成跟我最好的朋友知己的一个晚上的快乐，可是当然里面极其孤独，极其的寂寞，因为也许在人世间找不到了真正的知己了。大家好，希望大家能够关注公众号蒋勋，那期待在美的世界里，长沙跟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