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北宋詞家：范仲淹、欧阳修、晏殊

一、知识点

1.律诗是什么格式的诗：

律诗是中国传统诗歌的一种体裁，属于近体诗范畴，因格律要求非常严格而得名。律诗起源于南朝齐永明时沈约等讲究声律、对仗的新体诗，至初唐沈佺期、宋之问等进一步发展定型，盛行于唐宋时期。律诗在字句、押韵、平仄、对仗各方面都有严格规定。其常见的类型有五言律诗和七言律诗。

2.   范仲淹是谁：

范仲淹（989年10月1日－1052年6月19日），字希文。祖籍邠州，后移居苏州吴县。北宋初年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幼年丧父，母亲改嫁长山朱氏，遂更名朱说。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范仲淹苦读及第，授广德军司理参军。后历任兴化县令、秘阁校理、陈州通判、苏州知州等职，因秉公直言而屡遭贬斥。皇祐四年（1052年），改知颍州，在扶疾上任的途中逝世，年六十四。

3.   晏殊人物介绍：

晏殊(991年-1055年)，字同叔，抚州临川人。北宋著名文学家、政治家。

生于宋太宗淳化二年(991)，十四岁以神童入试，赐进士出身，命为秘书省正字，官至右谏议大夫、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使、礼部刑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永兴军、兵部尚书，1055年病逝于京中，封临淄公，谥号元献，世称晏元献。晏殊以词著于文坛，尤擅小令，风格含蓄婉丽，与其子晏几道，被称为"大晏"和"小晏"，又与欧阳修并称"晏欧";亦工诗善文，原有集，已散佚。存世有《珠玉词》、《晏元献遗文》、《类要》残本。

4.   欧阳修人物介绍：

欧阳修（1007年－1072年），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汉族，吉州永丰（今江西省吉安市永丰县）人，北宋政治家、文学家，且在政治上负有盛名。因吉州原属庐陵郡，以“庐陵欧阳修”自居。官至翰林学士、枢密副使、参知政事，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

欧阳修是在宋代文学史上最早开创一代文风的文坛领袖。领导了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继承并发展了韩愈的古文理论。他的散文创作的高度成就与其正确的古文理论相辅相成，从而开创了一代文风。欧阳修在变革文风的同时，也对诗风词风进行了革新。在史学方面，也有较高成就。

二、金句/精华笔记：

1、所以我也常常会觉得很盼望我们的音乐家能够重新为北宋的歌词谱曲，如果他们重新能够唱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2、可是我觉得晏殊的作品常常很淡，好像是一个小品，没有那么严重，生命里面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情，可是非常的优美。

3、欧阳修，一个重要的朝廷的官员，他有这么温柔的心事，在讲他的青春以及春天的消逝。

三、全文逐字稿

我们在中国文学的系列当中介绍了唐诗，那么在唐代这么高的诗歌成就之后，转移到五代，我们特别挑出了一位重要的人物，就是李后主李煜，那么它可以说是把词一个新的文学形式推展出来的一位重要的代表。我们也曾经谈过，其实在唐诗存在的时代当中，词就已经存在，什么叫做词。那么也许大家现在可以用一个最白话的或者我们生活里最通俗的方法去了解词，就是歌词。我们听一首歌，这首歌有旋律，有音乐的部分，可是如果我们把文字的部分抽离出来，我们叫做歌词，那么事实上用这个方法了解宋代词的文学成就，我想是一个最好的方式。

所以可能朋友都听过一个说法叫填词，为什么叫做填词？好像有一个旋律，在那个地方有一个五线谱，在那里还没有文字，那么作词的人就把歌词填进音乐的谱当中去，这个叫填词。我们当然在做歌的时候可能有两个方法，一个方法是我们先有一个文学的作品，比如说徐志摩的偶然，它是一首诗，那么有音乐家听到了觉得这首诗非常好，所以就为他谱曲，把这个文字谱上一个曲，变成我们现在唱的偶然这首歌。还有一个方法是先有音乐，这个音乐的旋律非常非常的美，那么大家觉得这个音乐只能够演奏而不能够唱，非常的遗憾，所以就去写出了文字去填进去，叫做填词。所以这样子大家就可以了解到我们现在所谈的北宋的词，那事实上当然不止在北宋了，到南宋到远以后都有人填词，甚至一直到今天，我相信还是有些朋友喜欢古典文学，也可能在填词，那么这个填词就有一定的音乐的旋律跟调性，比如大家很熟的满江红，满江红就是一个曲调，那么大家拿到这个曲调以后，就在里面填进词。很多朋友听过像岳飞甜的满江红，他把他自己可能心情上的悲哀或者悲壮，对国家的一种感慨就填成了词，放进这个满江红的曲调当中。

那么说明当时满江红这首歌并不是只有这一首，很多人都会写满江红的歌，只是内容词不太一样，那么有一点像我们在民间所了解到，像《思想起》它是一个调子，那么这个思想起的调子我们知道不管是陈达也好，或者其他人也好，他们在唱这个思想曲的时候，歌词并不尽然相同，就是它有蛮大的自由度可以去填词。可是因为音乐本身的旋律的结构，当然能够放进多少个字进去是有一定的限制的。所以我们也大概可以了解到，对于北宋的这些填词的词加他们在创作文学的时候，其实这个难度可能比唐诗还要难。

我们前面谈过唐代的诗人，像杜甫，他在写律诗的时候有很严格的规律，要怎么押韵，要怎么去对账，要怎么凭这些规律非常的严格，使得一个诗人并不是在完全自由的状况里面写诗。可是到了填词的时候可能更难了，我们知道已经有那个旋律，比如说脑海里想到有一个很美的旋律，然后你想这个旋律我要把它放进刺的时候，你的刺必然要跟这个旋律本身能够配合，所以如果说能配合不好的时候就会产生一种尴尬，而且别人听不懂。比如说最明显的就是现在我们听到一个歌手唱歌的时候，我们说，唉，他这个人怎么咬字？不清楚，那咬字是说所有的汉字它在发音的过程当中，它的子音、母音是有一定的过程的。比如说我窝那窝这个部分跟窝这个部分它是可以分开的。所以我们知道传统的戏曲里很多唱戏曲的人，他有一个工作是早上起来叫做吊嗓子，他要到山里面去一个EEE，这样一直拉高音，它就是把母婴的所有的咬字要弄得很清楚，所以我们就会发现经过这个传统训练的一些演唱者，不管是经过川剧或者京剧或者是歌载戏，他的咬字都非常清楚。

那么现在有时候我们就觉得现代的歌手有时候咬词不够清楚了。当然我想年轻朋友可能不一定赞成我的看法，因为有时候我们看到一个歌手，我的学生会告诉我说他好就好在咬字不清楚。那我觉得这个是很有趣的一个，就是他可能有一种糊里糊涂，囫囵吞枣的那种发音的方法，然后有一种懒洋洋的或者很颠覆的很酷的那种感觉，就是说我唱一个歌，我就是不要你听懂，所以你怎么认真的听，我也听不懂你歌词的内容，它变成一个风格我其实是可以了解的，因为刚开始我觉得，唉，什么这个歌手唱的歌我都听不懂，后来我学生跟我说他好就好在听不懂，你知道吗？因为他很酷啊之类的，我就慢慢可以了解。

可是从文学跟音乐来讲，我不知道大家同不同意。文学跟音乐最后势必是想要跟别人沟通的，如果你唱的歌别人无法完全听懂，能不能持久我不知道，还是说一时觉得，诶，很酷，能够维持五年十年吗？我们知道李白的诗已经一千多年了，大家还在念，还在唱，那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说，我们的歌手敢不敢说我一千年以后我的歌还有人在唱？所以这是我们今天谈到填词的时候，我们会提到像欧阳修、刘勇向、苏东坡的词就是歌词，可是今天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大家还在朗诵，那么这是我们特别要提到说，也许我们可以用填词的方法来重新反省一下我们今天的音乐歌词的填写有没有一个新的方向，以及跟大众的这种听者的关系是什么？就是我相信艺术不只有歌者，同时也有听者乐一定是歌者跟听者达到一个心灵上的某一种共鸣。那我想从这个角度，也许我们可以更深入的来介绍几位北宋非常有名的词家，那他们的作品当时就是写出来给歌手来唱的作品。

我们提到了北宋的一个词的高峰，我们说词的高峰就是出来了许许多多填词的高手，那我们也特别强调所谓的填词，是因为当时有很多乐工跟歌手男男女女，他们拿着琵琶或者是一些简单的乐器，他们就在酒楼上，可能在一般的大众的餐厅，甚至在街头上，或者是大家宴会的场所，他们就唱歌了。

那么这些唱歌的曲调有一定固定的，比如说叫做虞美人，或者叫做相见欢、满江红，有不同的曲调，那么这些曲调是固定的。可是歌词的内容，如果大家听了以后听得太久，就会觉得有一点臣服，就是一个歌词你一再唱，最后咀嚼没有什么新鲜的味道。所以这些文人参与在酒楼上喝酒的，在宴会里吃饭的，他们本身拿起笔来就会写诗的，他们就觉得这个歌词写的不够好，他们就很想试试看我们来写新的歌词，就等于是我们今天去卡拉OK，我们就点了一首歌，而这首歌我们是看到曲调出来以后，文字打出来，你就拿着麦克风就跟着唱了，可是永远歌词是不会改变的。

我用这个例子来形容说，我相信北宋的这些人唱卡拉 OK 的时候，有一个不服气，说我为什么要唱这么难听的歌词，这个歌词写的一点都不好，他们觉得说我自己来写，所以写出了一些非常精彩的歌词出来，结果变成一个风气，每个人唱卡拉 OK 的时候都要去改歌词了，所以我不知道，大家可不了解，就是北宋这种填词的风气，其实是文人当中的一种创作的快乐，就是我唱一首歌，那个歌词我觉得是别人的感情，不是我的感情的时候，我觉得不舒服，我想要去用它来讲我自己的感情。所以我们下面举一个例子，可能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朝廷的一个重要大臣叫范仲淹，大家可能读过他的岳阳楼记。那我们知道填词的人，我们今天都觉得大概很难想象我们的内政部长或者是副总统会去填词。我们知道北宋填词的人大部分都是政府要员，所以这一点也很特别，所以我常会觉得怎么会有一个时代搞政治的人这么有品位，他们这么会填词。那范仲淹是北宋派出去跟西夏作战的将军，他也曾经做到很高很高的职位，就是朝廷的大员。

这种部长级的人物，可是有一天他可能就听到了一首歌，这首歌叫苏幕遮，苏东坡的苏，帘幕的幕，帘幕，低垂的幕遮，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遮，掩的遮，苏幕遮。我们知道大部分这些词的名称，苏幕遮，三个字或者四个字，基本上没有太多的意思，它就是一个调性，有点像我们说西方音乐里面的 g 大调或者 f 小调之类，它就是一个调性数目。遮，那么这个苏幕遮有一定的旋律，那范仲彦拿到手上以后，就觉得他想用这个苏幕遮来写他自己的一种流浪在外，多年没有回家，亲人这种孤独跟寂寞的心情，我相信我念出来大家一定会非常熟悉。

你一定在很多地方看过这首词，或者听过这首词：“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我想很多朋友一定记起这首词了，有时候你看到是一个完整的词，有时候可能看到很多台湾今天的作家会把里面的句子拿来做书的名字，什么寒烟翠，秋色连波，或者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你大概在很多地方听到这首词，我们可以看到一千年前范仲淹的这首歌的歌词，今天是一直在我们的白话文当中，还被夹在里面影响出来的，甚至我们也很自然说碧云天黄叶地这些句子就会出来，或者是说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我相信我今天念出来，大家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一千年前的歌词，因为它跟我们今天的情感之间还有很密切的关系。

一个孤独的在旅途当中的人，看到天空的白云，看到秋天来了，叶子变黄了，碧云天皇叶地看到秋天的光，在水坡上面一层一层的发亮，秋色连波，坡上寒烟翠，因为秋天天气开始冷了，那个寒烟翠的感觉，然后又刚好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所以他说山映斜阳天接水，整个一片都是夕阳的光。

你几乎觉得一首歌唱出来已经有了画面，整个空间画面的感觉出来，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那么他就开始觉得自己在旅途当中很想念家乡，所以暗香魂是觉得自己的魂魄常常会回到家乡去，做梦的时候就会回到家乡去，因为一直在外面流浪追屡思，老是在旅途当中想念家人，思想家人，所以屡思是旅途当中的忧思。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因为老是失眠，因为想家的时候睡不着觉，所以除非做了一个很好的梦，这个梦里面回到了家乡了。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然后明月楼高休独倚。月圆的时候，他跟自己说，不要随便走上楼上去，你走到楼上去，你就看到一条路，你就想回家了，所以明月楼高休独倚。

不要一个人孤独的靠在那里，因为你会很难过，很感伤，然后因为感伤只好喝酒，最后说即使喝酒也解不了乡愁，因为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一个人就在那边掉泪，我现在很难想象一个部长级的政府要员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会有这么温柔的情感，这种对人的关心，对家乡的怀念，这么人性的表情。

所以我特别要强调，就是北宋几乎重要的一些词学上的高手，包括我们以后要介绍的苏东坡，他们都是政府要员，他们都是部长级的人物，甚至省主席，这种人物做到太守就是省主席，那可是他们有一个词的世界，他们会跟这些歌手在一起，常常为歌手填词。所以我想也许我们可以推动一个运动，让所有的部长到卡拉欧可以去改歌词，可是大家当然不能寄予厚望，说明会越改越糟。

那这个时候我们会怀念北宋的歌手，他们有这么好的人帮他们写歌词，他们可以唱出这么美丽的歌声，而且情感这么的高贵，在民间流传这样的歌声，我常常一个人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回到北宋的时代，我说北宋的时代好像是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一个时空，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常常会回到北宋，有欧阳修，有王安石，有苏东坡，有刘勇。

我一再提过，说他们其实不只是文学家，他们都是政府里面重要的一些官员，可是他们会非常有品性的一种文学生活。像欧阳修做官做得很大，他后来几乎变成国家的这种考试院院长的身份，因为很多的这种主考官就是由他担任。像苏东坡考试那一年，欧阳修就是主考官，类似我们的考试院的主考委员，或者是考试院院长这样的身份，然后年纪很大，学问很好，头发都白了。

有一次在宴会里喝酒，然后他就把很多花摘了，就戴在他的头发上，就写了一首很有名的句子，叫做白发戴花君莫笑，就是我头发都白了，我头上戴了一大堆的花，你们不要笑我这老翻颠的感觉，我读到这些会让我回到北宋时，我怀念这样的时代，这些政府的官员，这些文人，他们有人性上非常可爱的部分，他们不会让你觉得永远一板一眼，或者出来讲话永远难听，老是骂人的感觉，所以那个白发戴花君莫笑。

我不能想象今天我们有一个院长或部长会有这样的表情。今天跟大家介绍北宋的词的时候，我觉得一个背景的画面，我希望大家看到一个这么有学养的一个部长级，院长级的人，头发都白了，头上戴了很多的花，喝了酒，然后跟大家一起唱歌的感觉。那么下面我们就看到欧阳修在他的这个文学世界当中，只是他的好玩，因为他其实是朝廷做大官的人，他写了一首很有名的歌词，这首歌的名字很美，叫做蝶恋花，蝴蝶眷恋花朵，蝶恋花，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连歌的名字都好好听，就是春天来了，花都在开，蝴蝶非常的喜欢花，就会依恋在花的上面，叫蝶恋花，这是一个曲调的名称，很可惜我们已经不知道他怎么唱了，可是如果我今天只是用朗诵的方法读给大家听，我相信大家还是会觉得怎么那么美的句子，那如果加上曲调更是不得了，所以我也常常会觉得很盼望我们的音乐家能够重新为北宋的歌词谱曲，如果他们重新能够唱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那么这首蝶恋花是春天的时候，欧阳修对于春天来临的一些感觉，他刚开始写到他在庭院当中，那么这首句子也被我们的作家拿来做了很畅销小说的名字。他说庭院深几许，庭院深即许很有名的句子，因为连续用了三个深，庭院深深现在我们常常变成了成语了，说庭院深深就是感觉到那个院落越来越深，进去那种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的寂寞跟孤独，所以庭院深几许连续用了三个深，所以如果它变成可以唱的歌的时候，我相信这三个声的发音是不一样的，它会变成一个很有趣的旋律。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春天的时候杨花柳树像烟一样的，这个大概你到4月初到大陆的时候，你真的会感觉到什么叫堆烟，因为那个绿色像一阵烟一样的感觉，我以前读不懂为什么叫杨柳堆烟，可是在北方，因为那个春天刚刚冒出来的绿色像一层烟雾一样，所以他用杨柳对烟莲木无丛树，所以那一层一层的杨花跟柳树好像一层一层的帘子，跟帐幕一样，帘幕，无从树就一层一层的帘幕，所以用无从树来形容。然后下面讲到他自己，因为在春天，所以他就出去玩，骑着马出去玩，玉勒雕鞍游冶处，玉勒，勒是马勒，马有一个口部的，咬住的那个东西就是拉住缰绳的部分叫，有时候是用金属做的，有时候是用玉做的，所以比较贵族的人比较高贵的官员出来，那个马的脚尺是用玉做的，所以它叫玉了。

雕鞍那个马鞍是雕花的非常漂亮的马鞍，所以等于是说他乘坐了一批非常漂亮的马出来，有点像我们说今天开了一个很炫的跑车出来了，要游春游野处，游野，有一点放荡，有一点去逛街，有一点特别指他们可能到酒楼里面去找歌女们一起唱歌的感觉。我想今天的官员，除非一些特别的杂志报道，我们都不知道，他们也去有也可是注意一下，我刚刚讲欧阳修是朝廷大员，可是宋朝从来不避讳这些部分，他觉得下了班我本来就可以去酒楼上找这些歌女唱歌填词喝酒，那这个也有一点浪漫，可是又不是败坏风气的东西。可是今天我们尝试说一个官员去酒家，大概就会被报道，然后就会被辱骂，所以我想这里面都包含了。

我认为其实休闲文化里面如果品性高贵，其实倒并没有那么严格。所以欧阳修就谈到他骑了一匹漂亮的马去游玩，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说因为很多的这种休闲的酒楼，那个楼都很高，然后章台路这里面有一个典故，因为古代很多这种比较歌女或者歌妓，我们用到妓这个字，大家也许不容易理解，因为我们今天讲的妓女的妓这个字常常是跟很低俗的性有关。

可是古代讲舞姬歌妓，讲的是用它的记忆来取悦客人，来劝客人喝酒的、陪酒的人。他有一点像日本今天还保留的艺妓，如果大家在日本京都看到艺妓传统的话，她打扮得非常漂亮，她会唱歌，会跳舞，可她是不随便让你有性的骚扰的。我想这个也许大家可以分出来，所以这里讲的章台其实讲的是这种歌妓，所以这里面等于是他在描写他自己在春天里的一种生活。那么下面一段非常的忧伤，感觉到春天快要过完的忧伤。雨横风狂三月暮，就是阴历的三月底，大概我们现在的四月底五月初了，这个时候是春天风狂雨骤的时候，所以他说雨横风狂，那个雨都不是直的下来，是横的飘的，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因为很寂寞，黄昏的时候没有人跟他讲话，他就把门关着，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他觉得春天快要过完，他很想把春天留住，可是没有任何的计谋，没有任何的方法可以留下春天，叫无计留春住。

我想大家一定知道，这首歌讲的不只是留住春天，也是留住欧阳修自己的青春，他觉得他自己老了，好像春天一直过去，留不住了。无计留春住，最后只好泪眼问花，流着眼泪问，那个花，你要不要留下来？可是花不语，泪眼问花花不语。这是我大概年轻时候最感动的句子，觉得一个诗人会含着眼泪问花，你要不要留下来陪我？可是花没有任何的回答，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一阵风来，那个落花就被风带到了秋千外面去，秋千很高，所以等于是飘走了，乱红飞过秋千去。我想这样的一首词，大家感觉一下。欧阳修，一个重要的朝廷的官员，他有这么温柔的心事，在讲他的青春以及春天的消逝。

我们提到了北宋的几位重要的词家，范仲淹，欧阳修，我自己非常喜欢的一位，叫晏殊。晏殊这个晏这个字也许大家比较少看到。这个信写一个日安的日，就是太阳那个日，下面加一个安静的安。这个晏，有点像春秋时候燕子的那个燕，殊，是特殊的殊，那它的词我今天特别想跟大家介绍，是因为我觉得它如果变成一种小调，就是生活里面一种不是很巨大的事件。比如说我们前面介绍过范仲淹，范仲淹写乡愁，写别比较重，那欧阳修写春天，写青春的消逝，也有一种忧伤。可是我觉得晏殊的作品常常很淡，好像是一个小品，没有那么严重，生命里面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情，可是非常的优美。

我不知道，我一直觉得极其盼望晏殊的词能够变成今天年轻歌手，弹吉他的吉他曲，因为我觉得他像一个爵士乐，他有点像今天的流行歌，他说一曲新词酒一杯取新词，就是拿到了一个新的曲谱，他就在那边填词了，就是等于是我们今天可能拿着吉他在练习和弦，所以晏殊本来就是一个懂音乐的人，也懂文学的人，所以一曲新词就是他写了一首新的音乐，然后正在谱这个词，正在谱曲。

一曲新词酒一杯，我想创作的人都喜欢一面创作，一面喝一点小酒，比较有灵感，就是一面在那边写歌填词，一面就喝酒。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这个画面真的很像我们现在的歌手，就是可能在一个 pub 里面叫了一个金汤尼，然后拿着吉他在里面拨旋这样，所以我一直觉得晏殊让我觉得隔了一千年，他有一种年轻，他让我觉得是今天的歌手的感觉。

一曲新词酒一杯，那么他在填这个词，喝着酒的时候忽然想到去年他可能谈了一个恋爱，而这个恋爱可能已经结束了，所以他就说去年天气旧亭台，他忽然想到很感伤已经过去的一个恋爱，可这恋爱也没有让他特别特别的痛苦，不像范仲业那么悲壮，也不像欧阳修那么的忧伤。可是也觉得去年那个恋爱蛮好的，可是好像分手也分得很自然。

去年天气旧亭台，就是他那个时候还带着这个很多心爱的人在池塘旁边玩哪，然后去游览一些名胜的地方，去度假，去年天气旧亭台，大家特别注意这个歌词里没有讲它快乐或不快乐，只在讲想到了好像忽然觉得去年不是跟那个人在一起嘛，也去玩过了一些地方，可是怎么忽然好像已经分手了，所以有一点点淡淡的忧愁，特别用淡淡的，因为我觉得不重的忧愁，所以他就看着夕阳西下几时回，就是又到了落日了，有一点这样的心情的时候，你就会坐在那边看着落日，夕阳西下，然后他也会有一种眷恋，觉得这个太阳要落山了，要下去了，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几时回？

所以好像也同时在感伤说那这个分手的人有没有可能以后有一天还会重新从谱恋曲，重新有可能忽然在捷运碰到，说好像各自分手以后各自谈恋爱，可是都没有对方更好，又在一起。我现在碰到好多年轻人告诉我说被绕了一大圈，又回来找原来的朋友了。所以我觉得晏殊的情感很有趣，就是很淡，非常淡，他不强烈，他也不要讲很强烈的东西，可是他觉得有一种深情，大家都难忘，都不那么容易忘掉。那下面两个句子是我最喜欢的，也常常用毛笔写给好朋友的两个句子，可能很多朋友也很熟，就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就是每一次分手，每一次看到花掉落，都有一种无可奈何，可是你也没办法。我很喜欢他用这四个字叫无可奈何。我们现在的成语也在用无可奈何，就是没办法，就是你明明是觉得不希望花凋零，不希望分手，可是有时候实在说不出来为什么要分手。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他又安慰自己说，其实每一年春天，那个燕子又回来了，陌生的燕子，可是你又觉得那个燕子每一年都回来，好像也似曾相识，也是我们现在的成语，我们常常碰到一个人，第一次见面觉得很有缘，就会说我们好像似曾相识，唉，我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无可奈何。

似曾相识是生命里面两个非常动人的感情，就是你跟朋友分手的时候，你只好说无可奈何，可是你跟一个你很喜欢的人第一次见面时候，你都可以说似曾相识，所以这里面在讲一个非常非常淡的情感，这是为什么？我一直觉得我跟很多年轻朋友介绍过晏殊，他是我觉得永远最年轻的歌手，他的情感也很年轻，那么因为似曾相识燕归来，所以最后他就跟他自己讲小园相近，独徘徊在那个小院落里面，在那个开满了花的小院落里面，自己一个人孤独的走来走去，因为即使分手了，还会觉得舍不得，所以才会在那边走来走去。

可能去年跟这个心爱的人一起来过这条路，所以他又走到这条路上，一个人在那边走来走去，可以感觉到整首词没有任何难的东西，没有任何沉重的东西，就在讲一个淡淡的心情。那我们一起念一次，来作为我们了解北宋词的一个结尾。“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美的沉思，我是蒋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