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2月7日 那些藏在诗里的江南物象

那些藏在诗里的江南物象

吴门道中（二首）

宋·孙觌

数间茅屋水边村，杨柳依依绿映门。

渡口唤船人独立，一簔烟雨湿黄昏。

一点炊烟竹里村，人家深闭雨中门。

数声好鸟不知处，千丈藤萝古木昏。

老郑/LaoZheng

朋友们大家好，。今天我们继续来谈乡愁季的诗歌。今天选的两首是孙觌的诗，两首很不错的作品。孙觌，大家应该了解。他是宋朝的一个著名的诗人，跟苏东坡有很多的交集，还有一些传说。

杨旭辉/YangXuHui

孙觌生活在北宋中后期，是一个非常出名的神童，他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非凡的文学天赋。在宋人的史料笔记里面说，他在五岁的时候就深得苏东坡的赏识。当然也有野史记载，说苏东坡跟孙觌的关系有另外一层特殊的关系，也有说可能孙觌就是他的一个私生的儿子。

老郑/LaoZheng

这个和宋朝时候人的一个习惯有关，他们喜欢把自己的侍妾送人——完全不可接受的，从现在的价值观来讲，但那个时候女性的地位比较低下，侍妾往往是作为财产来看待的，可以随意地处置。女性在那个时候的地位确实不是很高。

这首诗写的标题叫做《吴门道中》，显然是写江南的风景。

杨旭辉/YangXuHui

这是非常典型的江南农村的自然风光，极富有一种江南情韵。

老郑/LaoZheng

杨老师我就在想，现在要看那种比较地道的江南乡野风光，到哪能看着呢？

杨旭辉/YangXuHui

地道的江南的乡野风光，无非是几个很重要的在诗歌里经常出现的物象。首先有了物象以后，我们才有这样的一种意境，有了这种意境才会寻找到我们儿时的、过去曾经有过的江南那种感觉，我们寻找到这种乡愁。

比如说，必须要有一个比较开阔的水面。所谓江南水乡，没有水，不成为江南，这是第一个。第二个要有什么呢？水边有人家。现在太湖的东西山远远地看去都是粉墙黛瓦，黑色的瓦屋，这也是非常典型的。在传统的时代，明清时期以来的诗人的笔下，可能都是水边的茅屋，这是第二个，要有水边人家。

第三个我觉得应该有的是什么？水面上要有船帆点点，或者渔帆点点，这也是江南人的一种生活的常态。我记得在前面节目当中讲竹枝词的时候，还讲到过，北方的游历者来到苏州以后，他就非常惊讶，说“吴人使船如使马”，好像北方人骑马是司空见惯的，在南方人划船行进，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老郑/LaoZheng

刚才杨老师读的那句诗，前面也读过，舒位写的。著名的作家舒舍予老舍，老舍先生说，舒位就是他的先祖，所以老舍和我们苏州还有一些关联。

杨旭辉/YangXuHui

有水有船有人家，还显得比较的单调，还要有一种生机盎然的春意，这个需要绿色。绿色在水边人家最常见的，无非是杨柳、菖蒲这样的水生植物，还有荷花，诸如此类的，非常好。有了这样的一个山光水色，有了这样的自然风光以后，还有人的活动是非常重要的。茅盾先生有一篇很有名的散文叫《风景谈》，他说，自然是伟大的，然而人类更伟大。活动于这样的一个自然空间当中的人，才是我们乡愁的最后的皈依点，所以我觉得这是非常重要。

写山水自然风光，表达乡愁，必须要有人的活动、人的情感和生产、生活在其中。

老郑/LaoZheng

郁达夫先生写过一篇很有名的散文叫《故都的秋》，那是写北京秋天的感觉。很多时候，我们对江南的认识可以通过比较来加深理解和印象。我们了解故都北方，再了解岭南，再了解巴蜀，回过头来再看江南，我们江南的特点就会更加地凸显出来。当然我们要很好地理解江南，还是来读诗。

杨旭辉/YangXuHui

有了这些物象的组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就是诗人的情思，把这种物象贯穿起来，把它上升到一种意境的层面。

老郑/LaoZheng

我们来读。孙觌的《吴门道中》有两首：

数间茅屋水边村，杨柳依依绿映门。

渡口唤船人独立，一簔烟雨湿黄昏。

这是第一首。一些江南典型的物象，在这首诗里面都有出现：茅屋、水面、村落——水边的村落，杨柳，而且“杨柳依依绿映门”，门边就是杨柳。

杨旭辉/YangXuHui

充满着一种生机和活力。在这里“杨柳依依”和诗歌的后半句乘船要离家的一种人事的活动，有紧密的暗示关系在里面。

老郑/LaoZheng

渡口唤船人独立

这个是过往江南非常典型的一个场景。当然现在没有了，因为我们现在交通便利，桥修得非常多。在过去的时候，很多长河，必须要摆渡才能过河。

杨旭辉/YangXuHui

渡口的场景在古代的很多小说，包括戏曲和诗词里面是经常写它的状态。这一句“渡口唤船人独立”是非常具有情景感和画面感的。人独立——是谁人独立？有两种情状，都在这个诗里面表现出来。第一个是要出行、出远门的游子，这个时候他在等待着渡船的来到，他在渡口等待着，所以他的身影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显得茕茕独立的一种姿态。这个时候他等着渡船，看到远处水天之相接之处，有渡船来了以后，大吼一声“船家，我要远行”，这是一个场景。

还有一个场景是什么？出门的游子来到渡口，看到“野渡无人舟自横”，没有人去渡船，舟子船夫，一个人撑着篙，把篙竖在船边上，一个人独立在船舷边上思考。面对的江水，面对着湖水来思考人生。

老郑/LaoZheng

我们要注意最后一句：

一簔烟雨湿黄昏

通过最后一句，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第三句，这个人是在烟雨迷蒙的时候，傍晚时分。

杨旭辉/YangXuHui

暮色时分，有夕阳余晖的映衬。

老郑/LaoZheng

可能有一点淡淡的天光，在雨后正在渗出来，但是刚刚下过雨，这是一个湿漉漉的黄昏。雨雾在水面上，在渡口。船在彼岸，他在那等。这个场景是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在里面。

“渡口”，我们常常知道它是一种从此处到彼处的这么一种状况，你可以说它是归乡，你也可以说它是离家。德国作家赫尔曼·黑塞还专门写过——在他的小说里面，佛陀释迦摩尼就化身为一个摆渡人。

杨旭辉/YangXuHui

中国的古代的诗歌，乃至于我们从古到今的小说当中，渡口和摆渡人富有一种原乡的情怀在其中的。我印象里面特别深的就是沈从文先生笔下的翠翠，在渡口撑船的姑娘。沈从文先生在小说里面给这个女孩子赋予了非常多的乡土的情思和情感在其中。

老郑/LaoZheng

数间茅屋水边村，杨柳依依绿映门。

渡口唤船人独立，一簔烟雨湿黄昏。

杨旭辉/YangXuHui

这首诗读下来给人的感觉是一种湿漉漉的江南水墨山水画的意境和情韵。

老郑/LaoZheng

这是在渡口，过了渡口，进了村子是什么样的？我们来读第二首。

一点炊烟竹里村，人家深闭雨中门。

数声好鸟不知处，千丈藤萝古木昏。

雨又下了。

杨旭辉/YangXuHui

这首诗我可能更喜欢，他这里面用了一个很重要的技法，他把该藏的藏起来，把该露的露出来，把露出来的东西显现出他眼睛所没见到的景象。

在中国古典诗和绘画艺术当中经常会处理好藏和露的辩证关系。比如说“一点炊烟竹里村”，其实在浓密的藤萝古木交昏当中，他看不到远处的村庄，但是在竹林深处冒起了袅袅的炊烟。因为在暮色时分，山里人家要生火做饭，袅袅的炊烟在竹林深处袅袅升起，又见炊烟起。见到炊烟，他想到大概竹林深处是有人家的。

这种藏和露的辩证关系，在宋人的诗歌当中是非常喜欢用的。我非常喜欢秦观的那首小诗叫“孤蒲深处有人家”。他为什么会感受到孤蒲深处有人家？听到孤蒲深处有人谈笑风生的声音，原来这里面是有人家隐居在这里面。

藏和露的辩证关系，我们前面节目也讲到，宋徽宗院画的画院考试的时候考过一个题目叫“踏花归去马蹄香”，“竹锁桥边卖酒家”，都是用这样的一个辩证关系来考核大家。

第一句他是一种用视觉的藏，第三句他用听觉的藏。听到了鸟叫声，但是不见鸟儿的身影。

老郑/LaoZheng

人家门户紧闭，耳朵里只听见“唰唰唰”的雨声。这个天地，这个世界，只有下雨的声，偶尔会有几支很美妙的鸟鸣声，不时地传过来，穿过雨雾。

这个景，我在想，是一个陌生人进入到了一个村庄里的感觉，他不是回到了自己家乡。回到自己家，他就会想家里面有温暖的炉火，有热情的笑脸在等待着自己，或者还有狗吠还有鸡鸣，反正都很熟悉。他这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观察者、陌生人的视角。

杨旭辉/YangXuHui

一个陌生者闯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搅扰了一个原生的、非常宁静的、安详的一种状态，搅碎了清净。以搅碎清净以后，反衬这样的一个山林村庄的一种清雅。

老郑/LaoZheng

这叫《吴门道中》，这两首诗。在苏州旅行的时候所见。我们知道孙觌是常州人，所以他到苏州来，他会经过运河要坐船，在路上走。

杨旭辉/YangXuHui

他对这样的情景还是非常熟悉，非常有感触的。作为一个诗人来说，这两首诗写得非常的清新雅致。我顺便要讲一个话题，孙觌这个人的人品是备受诟病的。

中国的文学史上可能对孙觌的关注或者是阅读介绍并不是很多。可能受长期以来儒家政教的一种诗歌理论和文学观念的影响，特别扬雄那句经典的名言，在《法言》当中所讲的，书如其人，文如其人。觉得这个人的人品不好，他的诗、他的文学创作都不好，其实有的时候未必如此。像孙觌，不管他人品怎么样，这两首诗本身写得是非常的清新雅致的。

老郑/LaoZheng

在孙觌的这两首诗里面，我们可以看到宋元以后那些江南山水画的一些影子在里面，文人画的东西在里面。今天就到这，感谢大家收听咱们明天继续聊。

杨旭辉/YangXuHui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