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西线无战事》：罗翔推荐！20世纪最杰出的反战小说，最优秀的一批青年怎样在炮声中幻灭？

20世纪最杰出的反战小说，最优秀的一批青年怎样在炮声中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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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华笔记 

雷马克的《西线无战事》问世于1928年，如今已被翻译成六十多种文字，是世界上最畅销的严肃文学作品之一。它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为主题，叙述了一批德国年轻人在战场内外的痛苦遭遇。

雷马克为什么要写《西线无战事》？

1914年7月，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式打响第一枪，之后的四年多时间里，欧洲主要国家都倾全国之力投入战争，彼此厮杀，总计有近两千万人死于沙场，两千多万人在战争中受伤或流离失所。其中像马恩河之战、索姆河之战等著名战役，在一周之内就导致参战双方四五十万人丧生。在人类历史上，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劫难。

一战以德国战败投降告终，但当战争过去了十年之后，右翼好战势力在德国抬头，他们利用了民众对一战战败耿耿于怀的情绪，开始鼓噪复仇，并且刻意淡化一战中士兵和平民的噩梦体验。

雷马克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平之气，他曾在一封给友人的信中说，他看到“就连很多经历了战争的人，今天都在歌颂德国士兵作战如何英勇，他们修改了对战争的记忆，忘了那些恐怖的日夜，而一味地谈论德国人的英雄事迹”。他只花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就一口气写完了《西线无战事》，在书中，他一方面用鲜活生动的画面，展现战争的荒谬真相；另一方面，他着重对那些十八九岁上战场的年轻士兵表达了深切的同情。他说，那些青年人本来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却因为上了战场而突然面对死亡；有一些人就算侥幸躲过了炮弹，人生也已经被战争所毁灭。

小说在德国的《福斯报》上连载，一面世就广受好评，报纸的发行量随之猛增。1929年初，小说出版了单行本，一年半后就已经卖出了一百万册。

小说如何揭露战争的荒谬本质？

《西线无战事》这个书名就具有强烈的讽刺性。一战一共打了四年多，德国人在东西两线与敌国交战，在后两年中，许多德国军方的报纸在刊发战况报道时，都会习惯性地写一句“西线战场没有任何新的战事”；而事实上，德军的西线战场早已杀得尸横遍野，军队死伤惨重。“西线无战事”这句轻描淡写的谎言，掩盖了成百万军人的痛苦毁灭、无数家庭悲伤破碎的真相。

书中的主人公博伊尔默是一名步兵，和其他几位同班同学一起入伍，一起被派到西线对敌。他说，在学校里，老师一直谆谆教导说国家有多么伟大，为了国家奋勇出征是多么光荣的事情，于是他们也都踌躇满志地参军，觉得自己赶上了一个大时代，即将去迎接战火的洗礼，把自己淬炼成铁骨铮铮的国家卫士。可是，在随后的训练中，他们不仅把之前学的文学、哲学、历史和科学知识完全扔掉，在脑子里塞满了敬礼、立正、列队行进、举枪致敬、向右转、向左转、鞋后跟喀嚓一声相碰等等军纪军令，还领教了长官如何辱骂、刁难下属。

然后，当他们第一次来到前线，第一次真正听到炮弹的轰鸣和机枪的吼叫，他们对军队威武的向往，和对战争神圣的想象，就彻底破灭了他们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老师所谆谆灌输的那种世界观，那种爱国主义，那种报效祖国的英雄情怀，全是空话和谎言，明白了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也明白了自己对死亡有多么的恐惧。在明白的同时，他们也瞬间就变老了，博伊尔默说：“我们都没有做叛变者或者逃兵，而是继续热爱祖国，在每一次进攻中勇往直前，然而心中已经充满了孤独感，也知道自己只能一直孤独下去。”

小说怎样描写士兵之间的兄弟情谊？

除了描写战争的荒谬和残酷外，小说也对士兵之间的兄弟情谊做了动人的刻画。这些人在生死完全无常的情况下，仍然寻找一些能一起欢乐的时刻：一起打牌，一起抽烟，一起嘲笑用谎言蛊惑他们的学校老师，一起对付滥用权力虐待士卒的军官。他们在一场血战过后，忍着死尸的恶臭，结伴去捡法国人扔下的照明弹，把绸布降落伞取下来，有的寄回老家让家人做衣服，有的直接带在身边，用作手绢。

博伊尔默的战友卡特，性格豪爽而能干，当连队开拔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时，卡特能给弟兄们找来肉食。有一次，卡特和博伊尔默在从司令部返回的路上，趁着附近炮火轰鸣，去司令部的一个牲畜棚里偷出一只鹅。在烤鹅肉的时候，疲惫不堪的博伊尔默倒在地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只见卡特的身影正笼罩在他的脸上，他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孤独缓解了很多，不禁流下了热泪。他们自己你推我让地分吃了鹅肉，还把余下的一半鹅肉带回去给连队的另两个弟兄吃。

而主人公博伊尔默则是一个心思更为细腻、更容易动感情的人。他会在睡梦中，因为梦见一朵鲜花而流泪，也会端详早晨飞进战壕里的两只蝴蝶。当他在学校里的同桌克默里希受了重伤，在野战医院里奄奄一息的时候，博伊尔默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他明明知道战友已经活不了多久，却仍然不住地安慰他，说，你放心，现在假肢技术已经很发达，而且比你严重得多的伤也都治好了；他又说，你也许会被送去克罗斯特贝格疗养院，那个地方就在一座座别墅之间，你可以凭窗眺望，现在正是庄稼成熟的季节，傍晚的田野沐浴在阳光里，看上去如同珍珠母一样。

当克默里希开始呻吟，进入弥留之际的时候，博伊尔默急忙叫来大夫和卫生员，可是他们早已看惯了死人，根本不理睬，卫生员还说，当天已经死了十六个人，算上你这个朋友克默里希，今天肯定得死二十个人。博伊尔默气得发抖，他能做的仅仅是一直守在战友床边，直到他咽气。后来，每次遇到下雨，博伊尔默就会想着克默里希的坟墓，想着那里又会长出怎样的花草。

虽然战友之间情深意笃，但他们还是或死或伤，一个个离开，最后博伊尔默也在停战前夕阵亡。战争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他曾经幻想过的英雄气概，相反毁掉了他的一切，把他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变成万念俱灰的愤世者，从积极面向生活的人变成时刻恐惧着死亡的人。他为了求生而杀敌，最终还是逃脱不了阵亡的命运，他只能去往另一个世界，同那些已死的战友再续弟兄情谊。

如何评价这部小说？

雷马克描写了炮火之下的战场，落满断肢残骸的弹坑，描写了毒气，描写了人的内脏飞溅到树上，脑浆迸出的样子，描写了血水如何在战壕里流淌，野战医院里伤兵如何呻吟，被炸伤的战马怎样狂奔……面对这样一个的场景和细节，我们无法不厌恶战争，无法不为那些不幸卷入战争的人的命运感到揪心。但雷马克自己说，他写的已经很温和了，真实的战场画面比小说还要严酷得多。
 
第一次世界大战来得相当突然；在它爆发之前，欧洲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发生过大型的战事了，欧洲人也为此欢欣鼓舞，觉得和平和繁荣可以持久下去。然而从1914年夏天开始，幻梦彻底破碎，德国、奥匈帝国、英国、法国、俄国，这些欧洲大国都把他们最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推上了战场，断送了他们的生命。在雷马克看来，这一代年轻人的痛苦遭遇是不容抹消的。可是，当战争过去了十年之后，右翼好战势力在德国抬头，他们利用了民众对一战战败耿耿于怀的情绪，开始鼓噪复仇，并且刻意淡化一战中士兵和平民的噩梦体验。
 
雷马克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他曾在一封给友人的信中说，他只花了一两个月的时间，就一口气写完了《西线无战事》，因为他的心中充满了不平之气，他看到“就连很多经历了战争的人，今天都在歌颂德国士兵作战如何英勇，他们修改了对战争的记忆，忘了那些恐怖的日夜，而一味地谈论德国人的英雄事迹”。1930年，根据《西线无战事》改编的电影在柏林上映，但在当年年底被纳粹分子禁演。当时德国国内已经弥漫着好战的氛围。1931年1月，雷马克发表了一份声明，他大声警告说：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他们并没有留下遗嘱说要为他们报仇，他们只是想说永远不要再来第二次！
 
然而不久，雷马克就在右翼势力的威胁下被迫离开德国，他去法国避难，接着又在瑞士定居。两年后的1933年1月，希特勒的纳粹党上台执政，立刻着手扩张德国的霸权，并迫害像雷马克的反战者和进步文人。他的书被查抄和当众销毁，雷马克身在瑞士甚至都险遭暗杀。1938年，纳粹德国宣布剥夺雷马克的公民权，1939年3月，雷马克流亡美国，之后加入了美国籍。
 
1939年9月，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西线无战事》未能阻止战争的车轮再一次开动起来，但是雷马克卓越的预见，以及小说本身的艺术价值，却由此愈发得到了人们的重视。在二战结束那年，雷马克在美国出版了《凯旋门》，小说叙述的欧洲流亡者的故事，再次掀起人们的阅读热潮。1967年，联邦德国授予雷马克大十字勋章，表彰他的作品对人类做出的贡献。
 
有意思的是，电影《西线无战事》在德国遭禁后，又在美国上映，之后获得了五项奥斯卡提名，并成为第一部获得最佳影片奖的战争电影。人们对于来自敌军德国士兵的同情，证明了四海之内皆兄弟，战争对任何人都是地狱。一战已经过去一百多年，而文学的力量，却使得我们对一代欧洲青年人的命运感同身受。残酷的战争会塑造人，我们如今的成长和生活环境，也一样在塑造着我们。没有大规模战争的年代，我们何尝不需要保持雷马克式的感受力，让我们的记忆充满真实的体验，拒绝主动的遗忘和被动的篡改。那是我们的财富，使我们在新的变数面前头脑清醒、明辨是非。

书名：《西线无战事》

作者：[德] 雷马克

撰稿人：云也退（专栏作家，记者，译者）

编辑：枫窗

主播：石头

制作：匀绮工作室

监制＆运营：赵雅楠

总编辑：左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