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生产是为了有用还是为了盈利(三)权力欲

第四章:2、生产是为了有用还是为了盈利(三)权力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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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欲

对盈利动机负面评价的第二个方面是:它诱发了权力欲和支配欲,并且成为阻碍和平与平等的唯一或主要的障碍。这种看法是否正确?当然,盈利动机并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但是,人类天性中存在一种追求权力的欲望,而对利润的追求仅仅是它的一种可能的表现形式。如果我们消除盈利动机,社会也不会因此变成人人平等的太平盛世,人类的权力欲将以另一种形式表现出来。 人类第一部伟大的训词——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谴责盈利动机是万恶之源,并声称铲除此动机乃是实现人间天堂的关键,它充分表明了传统论点的缺陷所在。莫尔的理想社会完美无缺,人们和平共处,没有冲突和野心,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消除了财产和盈利。但是同时,几乎在同一页上,莫尔又提出了一个精致的社会体系,把名誉和晋升作为社会权力和政治统治的基础。然而他从未认识到这一显而易见的矛盾:人们对名誉和晋升的追逐必会立即带来野心、冲突、分裂以及他刚刚通过消除盈利动机而铲除的人们对权力和名誉的贪欲。柏拉图——莫尔也是一个柏拉图学派的信徒——在这一点上的认识比莫尔更深刻,但是,他在《理想国》一书中提出的建议,即禁止任何人执掌政权,除非此人老到已无野心,这一论点更不实际:难道野心和荣誉也有年龄的限制吗?历史上一旦某人直至晚年才拥有权力,他的权力欲、野心、统治欲和结党营私通常会病态地膨胀。 请允许我再次论及现代人类学的发现:卢梭所推崇的“原始社会,人人平等”这一感性概念已被完全推翻。事实上有很多原始部落,根本不知道我们所指的私有财产。然而,原始社会中也并不存在真正的共产主义;对于一个原始社会来说,共产主义是一个太过复杂的社会体制,因而无法得到实现。此外,在我们所知的每一个文明之中都存在一种动力,即被社会认同的对权力和名誉的追求,而社会组织正是围绕着这种权力和名誉建立起来的。 实际上,我们并不需要人类学来告诉我们,社会是以人类追求权力和社会认同的天性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千百年来,我们已经知道骄傲是人类基本的特质。以古希腊和文艺复兴时期的观点来看,我们或许会将骄傲视为美德。但是,以基督教的教义来看,我们或许会把骄傲看作一个人失去天恩的起因和后果,以及此人堕落的根源。但是,我们从不指望建立一个没有骄傲的社会。作为一个基督徒,政客也许会发掘人类的弱点并努力去克服自身存在的这些弱点,但是,作为一个政客,他必须接受骄傲及其表现形式都是社会存在的原因,并且是任何社会组织中的一个常量。政客不必压制或克服权力欲,这是哲学家和圣人应该考虑的问题。政治上的问题则是如何将对权力的追求引向最具建设性或是破坏性最少的渠道。 根据一般观点,一切追求权力的动机都是不好的,因此盈利动机也是不对的,这逃避了问题的症结所在;这也许是一个合理的神学观点,但与政治无关。没有盈利动机也就不存在对权力的追逐,所以盈利动机就是错误的;这种谈不上不合理的神学观点,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唯一相关且有意义的问题是:盈利动机是不是权力欲望能够导向的所有积极方向中最有效的一种? 我不认为任何人能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完美无缺的答案只有在宗教或哲学领域的讨论中存在,而不存在于政治或社会组织领域的讨论之中。但是我们可以说,在所有已知的、可用以导向权力欲望的渠道之中,盈利动机拥有如果不是最高也是非常非常高的社会效果。其他所有已知的权力欲的表现形式都是通过赋予野心家直接的权力,以及对其下属的支配权来满足他们的权力欲的。盈利动机只是通过对事的权力来满足权力欲望。 长期以来,我们认为我们能够控制人类对其他人的统治,例如,通过制定人权法,或通过公开选举,或是用法律、程序的规则来取代独断专行。然而,它忽略了一点,即家长式作风或许极具亲和力,但往往会造成独裁,或失去控制——只是因为家长式管理以统治者所能做出的最佳判断取代了所有被统治者的综合判断。那么,统治者对人的支配权一旦被认为是“法定权力”时,谁又去控制统治者呢?就我们所知,盈利动机可以把野心由对社会有破坏性的支配人的欲望转到对社会有建设性的方面,即经济生产上。虽然这种引导本身是不够的,但它却能够保护人们的生命和生活,避免它们成为人欲望横流的抵押品或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历史上臭名昭著的恶棍总是那些一心追逐权力,但又保持“廉洁”的人,而非醉心于追逐经济利益的那部分人,这种现象绝非巧合。罗伯斯庇尔和希特勒都不会被金钱收买,他们根本不具备经济上的贪欲。但是,这并不会使他们变得对人类有任何益处,他们只对权力感兴趣而对其他一切漠不关心,这更突出了他们缺乏人性的一面。 当代最具才华的作家之一,阿瑟·凯斯特勒,最近提出了一个观点,称社会行为从本质上说只有两大类型,即对社会效益的放弃和对赤裸裸的权力的追逐。尽管不是什么新论调,却也振聋发聩。然而这一观点同时又极具破坏力,它否定了社会生活的全部意义,也否定了存在一个美好的和自由的有意义的社会的可能性。要想拥有一个自由的社会,我们必须创造条件,让一个人在社会中活动和生存的同时无须自我毁灭,无须奴役同类。我们必须驾驭权力的贪欲,使之为某个社会宗旨服务。在一个认同经济目标的社会里,盈利动机可以实现这一要求。 我们不必把盈利动机看得有多么高尚,也不必把它奉为人类行为的至善。但不管是高尚也好,是卑鄙也罢,它恰恰能把人们的权力欲望引导到危险性最小的渠道上去。诚然,盈利动机并不能带给我们一个自由的社会;时下,人们把资本主义等同于民主,这绝对是肤浅的,它完全混淆了概念。仅仅依靠盈利动机来实现自由社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任何其他的人类动机也是一样——但是它比其他类型的动机更贴近自由社会;在其他类型的动机下,权力欲望可能横行于世。自由社会的基石不是人的动机,而是人的理性,它往往要和由权力欲望或其他动机引发的邪恶与堕落做斗争。盈利动机与人类骄傲的其他类型的动机下,权力欲望可能会横行于世;而自由企业社会的盈利动机还包含了强有力的防范措施,以抵御人类骄傲在政治上最危险的后果,即嗜权的暴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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