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昙曜 | 24 慑服帝心

24 慑服帝心

在第二个石窟，献文帝和冯太后看到了一尊结跏趺坐佛，虽取坐姿，却显得异常高大。圆脸，细眉长目，鼻梁方直，口唇棱角分明，上唇有髭，口角上扬。此佛最醒目的是眉间有白毫，两耳大得有些夸张。洞窟内壁刻满了千佛，琳琅满目，美不胜收，但一下吸引住献文帝目光的却是其中这样一幅画面：一尊释迦佛像膝下跪着一个小孩，释迦左手抚摸着小孩头顶，露出慈和的神态。献文帝不禁微笑了。

昙曜道：“此为罗睺罗因缘。相传，罗睺罗乃佛之嫡子，释迦重返迦毗罗卫故国，化成一千二百五十个比丘形象，皆如佛身，光相无异。佛子罗睺罗不受蒙蔽，径直走向佛足旁跪礼。佛即以无量劫中所修功德相轮之手抚摩罗睺罗头顶，为其授记。”

昙曜接着讲了罗睺罗的故事。相传，罗睺罗在其母耶输陀罗的腹中怀胎六年方降生，作为一个丑闻遍播全国。人们认为耶输陀罗不守妇道，佛之父王要惩罚她。她便发愿说，若我不守妇道，跳到火坑里，我与儿皆会被烧死；若我是清白的，天神应保护我，跳进火坑也烧不死。乃造一火坑，放柴点燃，就抱着罗睺罗跳下火坑。奇迹出现了，火坑瞬间变成一池清水，水中生岀一朵大莲花，将母子二人托举上来。人们这才相信耶输陀罗是冤枉的，从此无人再羞辱诽谤她。后来，因为佛的度化，耶输陀罗出家开悟，罗睺罗出家证果。

“生为佛子，注定会得佛的大慈大悲，罗睺罗实是人间第一的幸福儿!” 献文帝说着，下意识地看看冯太后。

太后并未搭话，甚至没有发觉身边的献文帝在看她，她一直注视着罗睺罗因缘的雕像，目光变得幽远辽阔。

在第三个洞窟里，正中是一尊威严的佛立像，面颊丰圆，眼窝深陷, 鼻梁高挺，身披独特的千佛袈裟。两侧除了胁侍菩萨外，还有释迦佛的十大弟子像。献文帝久久凝视着十弟子像，感觉或英武，或庄重，或慈祥，但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肃然起敬，感化慑服。献文帝心里赞叹：“真是前所未见之壮观，稀世之珍品！”他似乎被惊呆了，眼前渐渐幻化出缭绕不绝的云雾，云雾间腾起数不清的天女、力士、罗汉和诸神，又现岀一座座壮观的庙宇，一尊尊五彩斑斓的大佛端坐在莲花台上，一时间飞天起舞，乐手演奏，钟鼓声、琴瑟声、歌唱声连成一片。献文帝进入了禅定的状态，恍惚中又看见释迦现身，佛塔涌现，四壁千佛舞动，所有的一切都是金光闪闪，华彩耀目。他看见大佛化作了他的父皇文成帝，两眼炯炯，微笑着，不说话。那微笑像蜜糖一样的甜，融化了献文帝的心。

“啊，净土宝塔、梵音鲜花……”他喃喃地道。

“陛下，陛下！”昙曜轻轻呼叫。音乐戛然而止，各种奇异的景象瞬间消失了。献文帝醒悟过来。

昙曜发现，皇帝的眼里有泪花闪动，他不知道此时皇帝想到了什么，但他知道皇帝被打动了。弟子群像是昙曜为纪念那些在佛难中灭度的佛门弟子而专门设计的，是他内心的一个秘密，也是他深埋心底的一份情感。他不会对任何人说，包括眼前的这位皇帝。说与不说已经不重要，当他看到皇帝泪湿双目的情景，他就觉得足够了，一片苦心终究没有白费，他以此告慰了太子晃、文成帝，也告慰了无谶大师、玄高法师，也告慰了所有为复法付出了气力的人们……

太后和皇帝又观看另外的两个窟。其中一窟的主像是一尊交脚弥勒菩萨，头顶花冠，胸配蛇饰。另一窟大佛是一尊立像，高大挺拔，神态俊逸，褒衣博带，胸佩下垂结带，与前几尊佛像相比，气象又有不同。献文帝显然对交脚弥勒更感兴趣，问道：“此佛为何顶戴花冠？”

昙曜道：“佛像加冕，意在铭记先祖拓疆辟土之伟绩。” 

献文帝又问：“先前佛像或坐或立，为何此像半蹲，交脚而坐？”

昙曜道：“半蹲者，先祖驰骋大野，栖逞外土，无暇安坐，创业艰辛。交脚者，今社稷安稳，息止得宜，须不忘先祖冠履不暇之劳苦，当居安思危, 励精为治。”

后人另有一说，认为这尊弥勒代表着献文帝的祖父景穆帝太子晃，以未来佛的形象显示于人世，是对没有真正即位的景穆帝的一种特别的怀念与祈福。真相是否如此，难以确考。

自观赏昙曜的石窟之后，献文帝的心态在慢慢地变化。先前经略四方的热情似乎逐渐淡下来，有一次竟私下向昙曜提出要来武州山出家坐禅，不想再当皇帝了。昙曜感到惊奇，不知道这是皇帝的真实想法还是一时的玩笑话。事实上，此后献文帝每次驾临武州山，必悄悄更换僧衣在石窟内打坐。他是在思虑国事呢，还是真的在坐禅？

习禅和禁欲是佛教的两个支点。修习禅定是为了心住一处，静坐冥想，直观真谛，明心见性，开悟解脱，得般若空慧。禅僧为了更好地进入禅定状态，得见佛陀，就要观像，以求佛的法力。这也是开窟造像的一个重要目的。开窟造像其实也是为了创造禅观空间，在这个空间内，把有关佛的形象联缀起来，造成一种神秘空间，以增强禅观气氛。昙曜除了开凿五座大窟，还在山的东崖开凿了一排小窟，如同一个个的蜂房。这是昙曜为自己和通乐寺的僧人们坐禅而准备的。自献文帝说要来坐禅后，昙曜虽将信将疑，却也召集工匠又开凿了几个大一些的禅窟，以供献文帝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