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僧祇户与佛图户(上)
如前文所述,为了持续开凿石窟,不至于事业半途而废,昙曜想出了设立“僧祇户”“佛图户”的办法。事实也证明,这个办法达到了目的。这是延兴年间(471-476)的事。
“僧祇户”“佛图户”产生的背景是血腥的战争与掠夺。皇兴元年(467),北魏获悉刘宋控制下的青齐地区局势不稳,觉得有机可乘,便发动了征讨,这已是北魏第三次觊觎刘宋的大好河山。这年秋,北魏大将慕容白曜率军沿济水向青齐腹地推进。刘宋冀州刺史崔道固据守历城,兖州刺史刘休宾据守梁邹城。魏军筑起长围,同时对两城进行围攻。次年(468)二月,两城相继被克。三月,魏军又筑长围围困青州治所东阳城。皇兴三年(469)正月破城,俘刺史沈文秀,魏军完全占领了青齐地区。五月,按惯例要掳掠人口,徙其旧民以充实京师。千里迢迢的路途上演着无数次上演过的背井离乡的悲苦史剧。随后,北魏于平城西北北新城设立平齐郡,辖怀宁、归安二县。任命崔道固为平齐郡太守。怀宁安置梁邹之民,以刘休宾为县令;归安县安置历城之民,以房崇吉为县令。不久,又将青齐民迁到了平城附近的阴馆。被徙的这些人就被统称为“平齐民”或“平齐户”。
桑干河日夜不停地由西向东流着,哺育了两岸一辈辈人。青齐的移民成了这里的新民,这里毕竟是荒凉之地,新生活一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艰辛清苦,只是没有料到与青齐的差距会如此之大。昙曜第一次站到这里的时候,才知道杨柳依依、小船悠悠的桑干古渡只是给了人们一个假象,而那些在田间愁眉苦脸、挥汗如雨的青齐民众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他们的劳作也只是能换得勉强度日,而连绵不绝的饥荒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们。他们的心中积聚着怨恨,反叛也就不可避免了。昙曜那次是奉命去调查处理沙门惠度暴亡一事的,朝廷怀疑惠度的死与刚刚平息的暴乱有关。在那场暴乱中,虽有平齐郡太守崔道固的极力抚慰,却还是有不少平齐民乘机逃亡到南方。对于平齐民的苦痛,昙曜有切身体会,他们的心境应该与他当年迁徙平城的时候一样吧。
在一座茅草屋前,昙曜遇见两个衣衫破旧的孩童,大的不过十岁,小的七八岁。两个孩子并不露怯,认真地回答昙曜的提问,还执意把他们用草茎编织的一个提篮送给昙曜。一个妇人从茅草屋里走出来,她的衣服更加褴褛。这妇人是俩孩童的母亲,姓许。许氏介绍说,他们一家是平原人,汉皇室胶东康王刘寄之后。大的孩子叫法凤,小的叫法武,先是被迁至中山为奴,也是孩子的运气好,在中山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富人,以束帛赎之,还教以书学。但现在又迁来这里,生活再次陷入困顿,母子相依为命,以编织为生,难以糊口。许氏见一群官员陪着一个威严的僧人,意识到这个僧人不同寻常,就尽量把自己一家的遭遇详细说出来,企望能得到关照。昙曜看着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心中像是打翻五味瓶,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许氏央求道:“法师慈悲,敢问能否收下俩小儿为徒呢?”面对这种因贫困欲皈依沙门的情况,昙曜还是那句话:“莫急,日后有缘自会水到渠成。” 看得出,许氏有些失望。昙曜用手摩拏着孩子圆圆的脑袋说:“孩子是读过书的,甚好,只是平齐户……”昙曜欲言又止。这母子是平齐户,身份特殊,昙曜也有心无力。离开时,昙曜说:“他日如有缘到京,可去武州山找我。”
此次所遇在昙曜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客居他乡的许氏母子的遭遇牵动了他的神经。回到武州山后,他开始认真思考僧俗之间的关系,思考朝廷实施平齐户政策的是非得失,思考有没有好办法缓解由此而产生的社会矛盾,能不能为改善平齐民的境遇做些什么……
在开窟遇上困难的时刻,昙曜想到了那次桑干之行,想到了那些像许氏母子一样艰难度日的平齐民。他经过深思熟虑上奏建议:平齐户及诸民, 凡能够每年缴纳六十斛粟粮给寺院的,称之为“僧祇户”,所纳的粟粮称 为“僧祇粟”。僧祇粟储存下来,平时可以作为资助贫民的融资,遇有饥荒, 可作赈灾解厄的资粮。僧祇,又作僧只,梵语之音译,为印度数目之一,无量数或极大数,意为不可计算,或无量数、无央数。
一年能上缴六十斛谷的,可相对算是富裕之家,他们缴纳了粮食,寺院即可用之资助像许氏母子这样的贫穷人家。昙曜的这一措施实际上有着“劫富济贫”的性质,对那些少地少粮的贫民而言更为有利。当然,那些僧祇户也并非无利可图。相反,他们既能享受到更多的免税免役优待,还能在某种情况下,比如征兵服役的时候,得到特殊的保护和关照。更为重要的是,原来的平齐民通过成为僧祇户,事实上改变了相对卑贱低下的身份, 在僧曹和寺院的庇护下,社会地位和生活境况有了很大改善。
随后,昙曜又奏请,把重刑犯、俘虏、官奴等也归为寺院所用,供寺院扫洒之役,兼为寺院种田交粟。这样便可为社会生产增加劳动力,为寺院增加收入,还减轻了朝廷的负担,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囚犯的自由。僧祇户、佛图户不仅兴隆三宝,并且经由佛门劳动作务的潜移默化,也使得心灵逐渐净化,乃至为己修福修慧,植种善根。
僧祇户的“福荫”后来遮蔽到了凉州军户的头上,这与昙曜的一次偶遇有关。在鹿苑开窟的那些日子,昙曜来回奔波在武州山与西山之间。一天,他正匆匆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迎面奔来一匹脱缰的战马,后面远远的有一汉子边拼命追赶,边大声斥喊:“站住!”。昙曜不慌不忙迎上去,在即将与战马相撞的刹那间,猛然一闪,在电光石火间抓住缰绳,腾身跃上了马背,随后勒紧缰绳,战马便乖乖地停了下来。一会儿,那汉子追了上来,是个满脸虬髯、形貌粗犷的年轻人。他气喘吁吁地上下打量昙曜,神情颇为惊异,似是没想到一个五六十岁的人竟有如此身手。昙曜哈哈一笑,跳下马来,顺势将缰绳抛给那汉子赞道:“好马!”那汉子接过缰绳,憨憨一笑道:“多谢大师,大师好功夫。”汉子名叫赵苟子,住在山北边沟谷中一个小村落里,乃是一名凉州军户,这匹战马就是他自养的。战马是军户的命根子,事关全家生计,丢失不得,所以赵苟子对昙曜感激不尽。听说这赵苟子原来是凉州同乡,昙曜倍感亲切,便亮明了自己的身份。赵苟子也很高兴,极力邀请昙曜到家中做客。昙曜有事在身,答应以后会去。后来昙曜果然去了赵苟子家,这才了解到附近许多村落住着的都是凉州军 户。按规定,遇到征战,军户必须出军,政府只发给口粮与衣装,其他自理。近年来,由于从征的装备和日常费用为数很大,军户常因负担过重而被迫出卖家产。加之地方管理及各级军官又以各种名目对军户敲诈勒索,像赵苟子这样的军户的生活处境越来越艰难。知道了这些情况后,昙曜马上奏请朝廷,将赵苟子等二百余家列为僧祇户。这样,赵苟子等凉州军户事实上摆脱了军户的身份,在昙曜的关照和寺院的庇护下,生活慢慢有了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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