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王】第185集-孔子三个穷学生各有风骨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孔子三个穷学生各有风骨。

我们进展到《庄子‧让王》篇的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这三章正好谈到的就是孔子的学生，并且都是穷学生。第一位是原宪，第二位是曾参，第三位就是颜回了。

说到原宪，在《论语》的第14篇叫做〈宪问〉篇，就是原宪提的问题。他问的是：什么样叫做羞耻心？孔子跟他说：“国家上轨道，你可以出来做官没问题；国家不上轨道，你做官的话，那就是没有羞耻心了。”所以原宪是一个很特殊的学生，他的穷困，在《论语》就知道了。

而在这一章里面，是把他跟孔子一个很有钱的学生子贡，作个对照，两个人一讲话就知道高低了。子贡认为：你怎么看起来好像生病的样子。原宪说：“我不是生病，我只是贫穷而已。”像前面(〈山木20.7〉)，庄子自己也是一样，跟一个国君对话的时候，说：“我不是委靡啊，我只是穷困而已。”有点类似的情况。这是原宪的故事。

曾参在卫国的时候也是穷得不得了，但是里面特别谈到人与人是平等的，说天子不得以他为臣，诸侯不得与他为友。他的尊严是很高的。再到颜回的时候，特别强调他学到孔子的道足以自乐。

这三章有一个共同的特色，就是这三个穷学生都在弦歌、都在鼓琴，有音乐可以让他觉得活得比较愉快。这就是这三章类似的地方，都是孔子的学生，都是很穷困的。

我们看看庄子怎么写的。

先看第八章，讲到原宪的部分。

“原宪住在鲁国，居处只有方丈大小。生草盖成的屋子，蓬蒿编成的门户也不完整，桑条做成门枢；用破瓮做窗户，以粗布衣隔开两个房间；屋顶漏雨，地上潮湿，他却端坐其中弹琴唱歌。子贡骑着大马，穿着素白的大衣，衬着天青色的內里，巷子容不下高大的马车，他就走进去见原宪。原宪戴着桦树皮做的帽子，穿着没有跟的鞋子，扶着黎杖来应门。

子贡说：“哎呀！先生患了什么病呢？”原宪说：“我听说：『没有钱财，叫做贫穷；读书而不能实践，叫做患病。』现在的我，是贫穷而不是患病。”子贡进退不得而面有愧色。原宪笑着说：“行为迎合世俗，交友亲热周旋，求学是为了让人赞赏，教授是为了显扬自己，假托仁义去为恶，装饰车马去炫耀，这些是我不忍心做的事。””

原宪这一下得理不饶人啊！说实在，穷困的人，就这个时候可以说一些比较有志气的话，他说得也很有道理：“迎合世俗、亲热周旋、让人赞赏、显扬自己、假托仁义、装饰车马等等，这些是我不忍心做的事。”我一个念书人可能贫穷，遇到时代有问题，遇到昏上乱相，但是，我不是患病啊，你看我营养不良的样子，但是我照样弹琴唱歌。

这是第一段讲到原宪，果然是很有他的风骨。

接着看曾参，对曾参的描写，这一段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庄子怎么写呢。

“曾子住在卫国，身穿破烂絮袍，脸色浮肿有病，手脚磨出厚茧。三天没有生火煮饭，十年没有添制衣裳。扶正帽子，帽带就断掉；拉住衣襟，手肘就露出；穿上鞋子，后跟就着地。他脚上拖着破鞋，口中吟唱《商颂》，声音充满天地，好像出自金石乐器。天子不能以他为臣，诸侯不能与他为友。所以说，修养心志的人会忘记形体，修养形体的人会忘记利益，追求大道的人会忘记心机。”

这一段前面描写曾参的穷困，实在是非常的精彩。我们常常说“捉衿见肘”，它这边说的是“捉衿而肘见”，就是捉衿见肘；“正冠而缨绝”，扶正帽子，帽带就断掉了；“纳屦而踵决”，穿上鞋子，后跟就着地了。

还有比这个更穷的吗？三天没有生火煮饭，十年没有添制衣裳。重要的是“天子不能以他为臣，诸侯不能与他为友”。你要把他当大臣，他还不愿意，他还要看看天子做得怎么样，所以想跟他做朋友，他还没兴趣呢！“我”朋友不缺，“我”没有必要高攀。

最后的结论是三句话：“修养心志的人忘记形体，修养形体的人忘记利益，追求大道的人忘记心机。”用这三句话描写曾子，就知道他的重点在什么地方，当然是忘记了形体也忘记了利益，更忘记了心机。

孔子曾经说过颜渊“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从这章看来，曾参也能做到这一点。那颜回有什么进一步的特色呢？这就是下一章，第十章所要说的孔子跟颜回的一段对话。

庄子怎么写的。

“孔子对颜回说：“颜回，你过来这儿，你家境贫穷、住处简陋，为什么不去做官呢？”颜回回答说：“不愿做官。我在城外有五十亩田，足够供应我要吃的稀饭。在城内有十亩田，足够生产我要穿的丝麻；弹琴足够我自己消遣，所学老师的道足够我自得其乐。我不愿做官。”

孔子脸色一变，说：“你的心思很好啊！我听说过：『知足的人不会为了利益而劳苦自己，自在的人遇到损失不会恐惧，修养内心的人没有爵位也不会羞愧。』我讲述这些话已经很久了，如今在你身上才见到，这是我的收获啊。””

孔子做为老师确实是当之无愧！“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他就认为颜回年纪比我轻了30岁，但他的表现确实是不简单的，孔子还说：“这是我的收获，能够见到像你这样的人。”

在这里提到三种情况：第一个是知足的，第二是自在的，第三是修养内心的。这三个都是可以用在颜回的身上。而这里面给我最大的启发是颜回说的一句话，他说：“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注意！“夫子之道”，“道”这个字是关键。

在《论语》里面就有一章特别提到，就是子贡请教老师：“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因为子贡年轻的时候穷困，后来做生意发财了，所以他知道贫穷而不谄媚，富有而不骄傲，老师认为怎么样？孔子说还可以，但比不上“贫而乐道，富而好礼”。

在这里有两个版本，很多人都采取“贫而乐”，把“道”这个字忘记了。事实上，从汉代以来就有一个版本是“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可惜！朱熹用的版本是“贫而乐”。

贫穷而能快乐的，在《论语》里面、《孟子》里面没有见过，因为你没有“道”，你乐什么？你说“道”能贫穷而快乐，到目前为止我所知道的，就是在《孔子家语》里面，孔子提到一位，我们前面几次见过了：老莱子，说他“贫而能乐”。

但老莱子是道家，他“乐道”，那是没有问题的。而孔子是儒家，他的“道”，就是孔子对人生的一种理想，也就是说要设法做到三点孔子的志向“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能够懂得天命去实践这三个目标，这就是孔子的“道”。

所以，颜渊在这里说得很好，我学过老师的“道”足以让我自己快乐。这一句话正好就是最好的证据，说明《论语》那个版本里面所说的是“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子贡问的是“贫而无谄，富而无骄”各有四个字；孔子说的是“贫而乐道，富而好礼”完全对称。

你忽然之间少了一个“道”，说“贫而乐”，有什么理由？并且明明有一个版本是“贫而乐道”，我们有什么理由要照朱熹所说的只用三个字“贫而乐”呢？

事实上，在这世界上，不谈“道”的话，光讲“贫而乐”，那恐怕是很难想像也很难理解的事情。在我个人认为不会有这样的人，贫穷怎么可能让人快乐？除非你心中有个明确的人生的理想，或是道家的悟道的那个“道”。

这一集里面，我们学到孔子三个学生，真是各有精彩。前面是原宪他跟子贡的对话，让子贡很难堪，至少他也可以了解读书人有理想不能实践，那才是患病啊！到曾参的时候讲得多好，虽然很穷困，但“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这十个字震撼古今啊！到颜回的时候，正好跟孔子的对话里面就提到：我学到老师的道足以让我快乐！

而再说一次，这三章里面都提到了他们在弹琴唱歌，他们自然有他们快乐的来源。就是懂得了儒家的“道”，从人性向善到择善固执，最后止于至善。

下一集的主题是：孔子对三个学生因材施教。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