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王】第184集-屠羊说的自知之明高人一等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屠羊说的自知之明高人一等。

我们进展到《庄子‧让王》篇的第七章，我以前在讲《庄子》的时候，并没有特定专门讲内篇或是某一篇。整个合起来讲的时候，我经常提到屠羊说的故事，但是大部分的人都觉得好像没有听过。

我们知道《庄子》书里面，大家最熟悉的人物之一是庖丁解牛的那个庖丁，他是杀牛的。你不要忘记，另外一个宰羊的，就是这一集所要说的屠羊说，他的名字叫“说”。屠羊说的技巧如何，不知道，也许没有庖丁那么厉害“依乎天理，因其固然”，表现得神乎其技，让人了解养生的道理。而屠羊说的特色是他的自知之明，确实高人一等。

他是楚国人，楚国发生什么事？在古代有很多战争，经常会有国君在危险的时候流亡在外，隔几年之后再回来。如果他流亡的时候跟他去的臣民，那回来之后就会受到封赏。这种例子很多。

最有名的就是春秋初期，齐国发生内乱，两位公子逃出去，后来回来的是谁？公子小白，就是齐桓公。接着就是鲍叔牙跟管仲的故事，我们讲过不只一次了。后来鲁国也发生这样的事情，鲁昭公也流亡在外，那时候孔子35岁，跟着他逃到齐国去。所以在《论语》里面也有几段话是孔子跟齐景公的对话，但是鲁昭公后来没有顺利回国，所以孔子这个做法效果不太明显。

现在楚国发生内乱，楚昭王流亡在外。很多人跟着他跑，其中有一个人是做羊肉生意的，就是专门杀羊的，名叫说，就是屠羊说。所以这一章就是讲屠羊说的故事，因为楚昭王回来之后要封赏，四度找他都被拒绝，他的理由说得真好。你很难想像一个做生意的，专门屠羊的人，有这样的一种自知之明跟他对人生的理解，确实不容易。

另外补充说一点的就是楚昭王这个人不简单，因为后来孔子，我们常常说他有七天没有开伙作饭，就是被围在陈国、蔡国之间。为什么？就是楚昭王请孔子去楚国，经过陈、蔡的时候，这两国就说，孔子太厉害了，他给谁建议都很有效果。楚国已经很强了，再让孔子去楚国那还得了，我们把他围起来。这是跟孔子相关的故事。后来陈、蔡之围怎么解决呢？就是楚昭王派兵，陈、蔡之围才解。

我们看看庄子怎么样写到屠羊说的故事。

“楚昭王弃国逃亡时，有一个名叫说的屠羊人跟随昭王出走。昭王回国复位之后，要奖赏跟随他逃亡的人，找到屠羊说。屠羊说说：“大王丧失国土，我失去屠羊的工作；大王回国复位，我也回来继续屠羊。我的爵位利禄已经收回来了，还有什么可奖赏的！””

这第一次回答，说得非常的清楚。再继续看。

“昭王说：“勉强他接受。”屠羊说说：“大王失去国土，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我不敢承受惩罚；大王回国复位，不是我的功劳，所以我不敢接受奖赏。””

这第二次回答，接着。

“昭王说：“叫他来见我。”屠羊说说：“楚国的法令规定，一定要受重赏、立大功的人，才能见大王。现在我的智力不足以保存国家，勇敢又不足以消灭敌人。吴军攻入郢都时，我害怕危险而逃避敌人，并不是有心追随大王。现在大王要破坏法令的约定来接见我，这不是我愿意传闻于天下的事。”

这第三次的回答，最后。

“昭王对司马子綦说：“屠羊说身分卑微而陈述的道理很高明，你替我延揽他来担任三公的职位。”屠羊说说：“三公的职位，我知道他比屠羊的铺子尊贵得多；万钟的俸禄，我知道他比屠羊的收入丰富得多；但是我怎么可以贪图爵位利禄而让国君蒙上随便封赏的恶名呢！我不敢接受，只希望回到我屠羊的铺子。”最后还是没有接受。”

这一章多么生动啊，讲《庄子》错过这一段，实在是太可惜了！你想想看，开始的时候，楚昭王因为吴军攻打进来，他流亡在外，很多人跟着走，跟着走的人都心存侥幸。当然，有些是真的爱国或是爱护国君，这没有问题。但屠羊说是一个普通的做小生意的人，他也跟着逃出去。这些人一定都被列入名册，说你们跟着我逃亡，将来回去如何如何。

回来之后，所有的人都封赏了，那么，轮到屠羊说了。所以开始跟他说：“你来，大王有封赏。”

我们再重复一次，仔细思考一下他的回答。

第一次，他说︰“大王丧失国土，我失去屠羊的工作；大王回国复位，我也回来继续屠羊。“屠羊”这就是我的爵位利禄收回来了，还有什么好奖赏的！”这是第一次他的回答，非常的安分知足。

第二次，楚昭王勉强他接受。他怎么说：大王失去国土，不是我的过错，所以我不敢承受惩罚。你罚我没用啊，我又不是可以打仗的军人，带兵的将军。大王回国复位，更不是我的功劳，我凭什么这样子跟来跟去，就有什么奖赏呢？

你看，这多么通达！昭王说：“叫他来见我。”古时候一般老百姓，哪里可以随便见到大王的，所以屠羊说说得很清楚，说：“楚国的法令规定，受重赏、立大功的人，才能见大王。现在我的智力，我的智慧不足以保存国家，我的勇敢也不足以消灭敌人。吴军攻进来的时候，我是害怕危险而逃避敌人，并不是有心追随大王。

你看，多诚实啊！换了一般人就说：我就是忠君报国，如何如何。现在我根本没有什么功劳，大王要破坏法令的约定来接见我，我不希望这样子传闻于天下，让天下人说，那个楚昭王随便接见一个没有功劳的人，这对大王不好。

你看，还替大王考虑。所以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适当关系，你内心有真诚的理解，知道自己的情况，同时要注意到跟你相关的人，在这里是楚昭王，替他设想。人与人之间互相的期许、期待是什么？你表达了意思之后就可以让别人降低这个期许，不要勉强说，一定要我得到什么封赏。你看，这个昭王听了一定觉得非常开心有这么体贴的一个老百姓。

最后决定是让他做什么？要让他做三公。我的天啊！古代三公不得了的。三公有几种说法，有时候指三卿，有时候指三圭，包括公、侯、伯。

你看，到了这个贵族的层次了！一个屠羊说，说了几句话，拒绝了三次就可以得到三公的职位。如果屠羊说接受的话，很多人恐怕认为屠羊说，恐怕听过很多心理学的课，懂得人与人之间在心理上如何的可以勾心斗角，猜测对方的意思，然后给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但屠羊说的立场很清楚，跟这个完全无关。

三公的职位，万钟的俸禄，天下人谁不羡慕，谁不喜欢；但他怎么想？我怎么可以贪图爵位利禄而让国君蒙上随便封赏的恶名呢！你看，还是替国君设想，他的目的是希望让国君放过他这个平凡的屠羊人。

我就老老实实做我能做的事，你说三公的俸禄这些当然是很好，但是你叫我去做这么大的一个官，这么高的位子，我做得来吗？我最擅长的就是屠羊，我就是喜欢屠羊，做我自己本行的工作。就跟前面的庖丁，解牛解了19年，最后可以练出一种透视的眼光。

现在屠羊说对自己的人生也有一种透视的眼光，可以完全不受外在所干扰。我们常常强调的“有内无外”就接近这样的层次了。

这一集里面，我非常高兴跟大家分享。我在很早的时候，读《庄子》的时候，就非常喜欢这一章，但因为它的排列顺序太后面了，在〈让王〉篇第28。所以大多数朋友对于“屠羊说”都没什么概念。

我们念书要知道，大家都熟悉的你也会，有时候你要花一点时间跟力气，去多了解大家都不太熟悉的地方。然后真的去验证一下，按照庄子的思想发展，屠羊说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

当你想到庖丁解牛的时候，同时也不要忘记屠羊说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两者合观，才足以表达庄子对人生的一种看法。

下一集的主题是：孔子三个穷学生各有风骨。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