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物】第174集-把儒家当盗墓贼，有够挖苦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把儒家当成盗墓贼，有够挖苦。

我们进展到《庄子‧外物》篇的第三章、第四章，主题所说的儒家的问题是在第四章，而第三章可能更有趣了。它讲一个寓言故事：任公子钓大鱼的故事。这确实是非常有趣、非常生动，里面描写的场景，真是让人读起来就觉得非常的震撼。我们先看看庄子怎么样描写这段故事。

庄子这样写的。

“任公子打造了大钓钩与粗黑的长绳，用五十头阉牛做钓饵，坐在会(guì)稽山上，把鱼竿投入东海。他天天都去垂钓，一整年都没有钓到鱼；然后有一条大鱼来吞饵，牵动大钓钩沉入海中，又急速跃起摆动鱼鳍，白浪涌起如山，海水震荡不已，声如鬼哭神嚎，千里之外听了都害怕。任公子钓到这条大鱼，把牠剥开风干，从浙江以东到苍梧山以北，没有人不饱吃这条鱼的。

这件事发生之后，后世那些有小聪明又好谈论的人，都大吃一惊，争相走告。拿着小鱼竿细钓绳，走到水沟旁边，守候泥鳅鲫鱼，这样想要得到大鱼是很困难的。以浅薄的学说做标榜，去追求高名美誉，这样距离领悟大道是很遥远的。所以，不曾听过任公子钓鱼事迹的人，就没有办法治理天下，因为相距实在太遥远了。”

它的重点显然是最后的结论，说：要治理天下吗？那先听听看“任公子钓鱼”的故事，听懂了才能够治理天下。什么意思？治理天下不能够着急，你如果有空去钓鱼，你希望一个下午钓个三条、五条就很开心，但是任公子一整年都没有钓到鱼。而在这种情况下，也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钓到鱼，他没有任何保障的。但重要的是他怎么准备：要钓大鱼，当然要有大的格局！

他打造了大钓钩跟粗黑的长绳，光是鱼饵就吓坏人了。用五十头阉牛，(我都不知道这五十头阉牛怎么样把牠绑在一起？)然后怎么去制作钓竿，可以撑得起这五十头牛；然后坐在会稽山上。

除非是巨人吧！好像任公子变成一个巨人，我们变成小人国了，那才有可能。但他都不去管这些逻辑上的问题，好像想像中都觉得不容易，怎么样从会稽山，可以一下把鱼竿丢入东海里？

反正是寓言故事嘛！然后，最后来一条大鱼。当然，这条大鱼有可能是“北冥有鱼”游游游，游到会稽山旁，游到东海了；从北海游到东海，没有变成鸟就被他钓走了，也有可能。

到后面有四句话描写那个情况，原文，听听看。庄子说：这条鱼奋力想要挣脱的时候“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我们的翻译显然没那么生动，你再听一次：白浪涌起如山，海水震荡不已，声如鬼哭神嚎，千里之外听了都害怕。

终于钓上来这条大鱼了。把牠剥开风干，从浙江以东到苍梧山以北，没有人不饱吃这条鱼的。因为一个人吃鱼的话，顶多吃几两，这条鱼可能是几吨重的，可能几千人、几万人都吃饱了。这是大的格局到这个程度，这种事情发生之后，大家一定争相走告，这都是难得见到的重大的新闻啊！

相对的是谁呢？拿着小鱼竿细钓绳，在水沟旁边，守候泥鳅鲫鱼的。他这么做，从来没有想过去钓什么大鱼。水沟里面有什么大鱼可以期待？但他所要描写的是接着，以浅薄的学说做标榜，去追求高名美誉，他要批评的是这个。当然，最后的结论是说：要治理天下的话，格局一定要大。不要想要立刻，立竿见影就有效果。最好能够怎么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要长期专注于一件事！这边也特别提到“声如鬼哭神嚎”，在前面多次提到一些像庖丁解牛(〈养生主3.2-3.3〉)、丈人承蜩(〈达生19.4〉)、大马捶钩(〈知北游22.12〉)等等，都是他们的表现“惊犹鬼神”好像是鬼神之所为，但这边的话是鬼哭神嚎，千里之外听了都害怕。

这都是庄子所能描写的，而在这一章里面，特别是在一般的柔美之外，有一种壮美出现。所谓的美就是值得欣赏，这个时候，可以让你产生一种震撼的力量，说：那才真的是钓大鱼啊！

接着到第四章，就批评到儒家了，《庄子》全书里面批评儒家，我们常常说挖苦之至的就是这一章。儒家还去盗墓，盗墓的时候还把他所学的《诗》跟《礼》用上来，实在是很讽刺。

他讽刺儒者，至为辛辣。里面有大儒跟小儒的对话，简直是在唱诗，互相应和，并且引用的诗也确实是逸诗；就是说，不是《诗经》上正式的资料。那小儒到坟墓里面，遵从大儒之命去取死人的口中之珠，这不是“有事弟子服其劳”吗？又合乎礼的要求。

儒者被比拟为盗墓者，表示在这里暗示什么？他们可能是靠古人的遗物维生；一面进行勾当一面还引用诗文，可见这些儒者的心智偏颇至极。庄子所描写的，可能确有其事，但并不是儒者应该有的形象。

我们看看庄子怎么写的。

“儒者盗墓时，也会用到《诗》与《礼》。大儒生传话下来说：“太阳已经出来了，事情进行得如何？”小儒生说：“裙子与上衣尚未脱下，口里还含着一颗珠子。”大儒生说：“《诗》上早就写着：『青青的麦穗，生长在山坡上。生前不布施给人，死后又何必含珠！』抓着他的鬓发，按着他的胡须，你用铁锤敲他的下巴，慢慢拨开他的两颊，不要碰坏了口里的珠子！””

就这样结束了，在这里面，如果念原文的话，实在是很生动。我就原文念一次。

“儒以《诗》、《礼》发冢。大儒胪传曰：“东方作矣，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pō)。生不布施，死何含珠为？』接其鬓(bìn)，压其顪(huì)，而以金椎控其颐，徐别其颊，无伤口中珠！””

写得真好，但是，挖苦得够呛的。这里面提到一个词叫做“布施”，很多人都听到“布施”，以为是佛教专用的术语，未必如此，《庄子》这边先用了。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布施，死的时候，这颗珠含嘴巴里面做什么！

事实上，古人在人死之后“口中含珠”有它的用意，因为“珠”是象征月亮，月亮缺了还会再圆，所以“口中含珠”是希望人死，将来有可能复生。它有这样象征的含意，并不是说：我就是喜欢把一颗宝珠放在口中。不是那个意思。

但不管怎么样，这一段所描写的儒家的形象，完全毁灭。大儒、小儒；小儒是进行盗墓，大儒发号施令。念《庄子》念到这一章，就觉得当时的儒家一定是有各种表现很不理想。但是我们学儒家，真的学到像孔子、孟子，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格局跟境界的。

这一集，我们学到什么？学到前面是任公子钓大鱼。钓大鱼一定要有耐心，要准备得非常周全，然后一整年没有钓到鱼，无动于衷，继续按照既定的方针努力下去，一旦钓到鱼的话，几百人、几千人都可以分享这条鱼。跟那些一般拿着小鱼竿细钓绳，在水沟旁边找鱼的，是不可同日而语。而后面谈到儒者在盗墓的时候，还用到《诗》跟《礼》，实在是对念书人最大的反讽。

下一集的主题是：白龟再怎么聪明也抵不过万人谋之。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