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的力量二
饶有兴致的倾听胜过咄咄逼人的提问。
在做周刊文春的访谈之前,我曾经接受过一个季刊杂志的题为当今事业辉煌的男人们的访谈工作。因为是季刊,所以每年采访四个人,这档栏目计划连续做三年。这期间我总共采访了12位辉煌的男性。我采访的第二位嘉宾是成山三郎先生,恰逢当时成山先生翻译的企业家父亲写给儿子的30封信成为畅销书,我便打算以此书为主题进行采访。
第一次跟程山见面,一番寒暄之后,我迫不及待的说,您的书真有意思,我是一个读书较慢的人,难得这次读完了,也的确觉得他很有意思。这本书是一位成功的加拿大企业家写给即将走上社会经受磨练的儿子的,书中言辞时而严厉,时而慈爱有加,并不时流露出夹杂在其中的机智,道出了许多关于工作和人生的忠告。我说了真有意思后,成山先生对我莞尔一笑,一脸皱纹地问道,是吗?哪部分呢?
嗯,问我哪部分嘛?读过他的书倒是事实,可是如果说的不准,也许会让他不高兴。说哪部分呢?怎么回答呢?嗯,这本书是一个父亲以书信的形式写给儿子的,作为女性读者,我也能从中领会到很多经验教训,与其说是写给生意人的忠告,不如说其中包含了许多关于人如何生存的根本性问题。所以我认为,不仅是生意人,女人、孩子,任何人读了都会觉得是一本有意思的书。
是吗?还有呢,还有呢,还得说吗?还有,对了,我喜欢最后的那个故事,他告诉我们,不要贪心,无论肚子有多么饥饿,推开别人去取食物是很不体面的。人生也是一样,无论多么想要的东西,也不能做出那种推开身边的人去抢夺占有的粗野行为。这个故事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程山先生微笑着说,你真是个好读者呀,我不由得想得到先生更多的赞许,继续说道,还有呢,就是那一张的。说着说着,我突然回过神来,对了,今天我是提问人呢,现在可不是我说话的时候啊,我立刻调整思路提问,听说程山先生也有儿子,作为父亲,您有什么忠告吗?我们家父子关系比较疏远,至于忠告吗?您家是什么情况啊?我们家吗?
我们家哪里有什么忠告啊,无论孩子做什么,父亲好像都不满意,父子间总是争吵不断。
不行不行,怎么又是我发言呢?我赶紧把话题引回来,那么对你女儿呢?对女儿还是要操心一些吧。程山先生扑哧一声笑了。我和女儿的关系也比较疏远,有一次下班坐出租回家,结果车子被堵在了半路,司机担心的问我,您着急吗?我就回答不,也不怎么着急。然后司机又问,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回答说其实我要去参加女儿的婚礼。这么一说,司机不高兴了,不赶紧点怎么能行,不是要参加女儿的婚礼吗?就这样,我被司机数落了一顿。
说完这段往事之后,程山先生若无其事的说,您的父亲很严厉吧,如果当时忍住就好了。可是我终于等来了可以诉苦的机会,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是的,我爸爸很严厉的,爸爸的干涉太严重了。上大学时,有一位网球同好会的学长打来电话,是男生,一个电话而已,就被爸爸追问,你们在交往吗?我回答说,仅仅是个学长。于是他又问,比你大几岁呀?两岁走得太近了。
根本就没在交往,何况我又没有婚约,爸爸居然对一个无辜的学长抱有敌意。
还有一次,我因为中暑拉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哼哼唧唧的,这时却听到隔扇门外爸爸对妈妈说,去看妇产科,妇产科真是莫名其妙。等肚子好了以后,我向父亲抗议,问道,您那是什么意思啊?
爸爸鼻子里哼了一声,笑着说,女人肚子疼嘛,肯定是这样喽啊,我终于明白原来是这么回事。接着,陈山先生又说,您家里很有意思啊,还有呢,还有呢,如此被追问的话,阿川家的悲剧堆积如山,流尽泪水也难以言尽呢。我越说越来劲,就这样,两个小时的访谈结束后,我究竟向程山先生提过几个问题呢?
笑眯眯的程山先生走出访谈室后,杂志主编苦着一张脸对我说,今天都是阿川一个人在说话呀,向成山三郎看齐。
周刊文川的主编对我说要做阿川式的访谈后,我想起了那天的事儿。
为什么我在程山先生面前会那样滔滔不绝的说呢?没错,作为访谈者,这样做是不称职的,可是我也不总是这样。在采访程山先生前一期,也就是连载访谈的第一期,邀请的嘉宾是开高健先生。
当我到达先生位于毛旗市的府邸时,先生正在门口迎接,哎呀,有失远迎,欢迎光临。从这一瞬间起,一直到两个小时后的告别,期间都是开高先生精彩的个人演讲,我几乎只是在点头,哈哈,我当时觉得访谈真是轻松,太好了,终于松了一口气,访谈圆满结束。没想到接下来的一期嘉宾就是这位程山先生。在主编所说的今天都是阿川一个人在说话呀这句话里还包含着近来可是没怎么说话呀这种带有讥讽的潜台词吧。这两种表现都不是优秀访谈者的所作所为,在开高先生面前只是听,在成山先生面前一直说,怎么会成这样呢?后来我发现了,那是因为开高先生善谈而成山先生。
张善听,可是程山先生的哪一点表现出他很善听呢?程山先生在我面前并没有提出尖锐机智的问题,或是让我感到惊诧意外的问题,只是一味的说,是的,然后呢,真有意思,为什么呢?还有呢,只是插进简短的话语,之后呢,就带着一种温和平静的表情,愉快的听着我抱怨对我这一代人来说微不足道的不值一提的家庭琐事。
是啊,我明白了,所谓善听,也许未必要像大卫斯佩克特先生那样犀利的切入话题,如果能成为对方愿意诉说的倾听者,不是很好吗?
有人能够如此饶有兴致的听我说话,那我就多说一会儿吧,干脆连那件事也告诉他得了,努力成为给对方这种感受的倾听者吧。
我既不能提出尖锐的问题,也不能成别人一时的失言抓住不放,但至少我可以像成山先生那样饶有兴致地倾听别人说话。虽然我没法变成像程山先生那般的稳重温和,也没有他那般的知书达礼、低调谦逊,但是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法。向承山先生看齐,是我好容易找到的一条逃生之路,这个目标让无知的我总算有了勇气面对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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