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6《第一炉香》2:被诱惑泡软了手脚,可脑袋是清醒的

Vol.16《第一炉香》2:被诱惑泡软了手脚,可脑袋是清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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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吗?我是李蕾。


女学生葛薇龙想要在香港留下来,在花花世界里继续完成她的学业,于是她去找自己的姑妈梁太太求助。姑妈并不愿意白白地资助自己的侄女,所以两个人达成一项交易,一个人出钱供对方读书,另外一个要出卖姿色,帮对方搞情欲勾当。


在《第一炉香》里,张爱玲写得非常的清楚,葛薇龙可不是一个恋爱脑的、愚蠢的、糊涂的女孩子,她受过现代教育,她有主见,她聪明。她做出这样的选择,接受姑妈的条件,并不是被蒙骗的,她是睁着眼走进了一个鬼气森森的世界,走进了姑妈的局里。


看书的人会说,为什么呢?干什么要选这么危险的事情?


葛薇龙心里清楚,在姑妈所提供的环境里待久了,一定会有损自己的名声,毕竟她还是个没有恋爱过,也没有结婚的女子。可是她安慰自己说:“我们到底是姑侄,只要我行得正立得正,不怕她不以礼相待。外头人说闲话,尽他们说去,我念我的书,将来遇到真正喜欢我的人,自然会明白的,绝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流言。”


这段话很容易让人想起茨威格的警示名言:“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予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面对诱惑的时候,总是天真地以为我是扛得住诱惑的,我是守得住那条线的,她并不知道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命运之索环环相扣,这就是人心的复杂,有时候我们会不由自主地美化危险,给它罩上一层面纱。也许是因为过于残酷的东西会让人闭上眼睛,或者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所以我们会说,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可是,只伸一个小指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不要把他带回你的家去。可是,他说不会对我做什么无理的事情,就相信他一次,应该也不至于太坏吧。


甚至家长在教育自己孩子的时候,也只肯告诉他们世界光明的一面,而不肯说出那些复杂的、残酷的部分。一旦到了某个关键时刻,温情脉脉的面纱被撕下来,鲜血淋漓的现实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我们来看薇龙的遭遇,和姑妈达成共识后,她就搬进了姑妈家的豪宅,以小姐的身份住在了这个气派的大宅子里。薇龙来的那天,姑妈家里照例在开派对,来了很多人,灯红酒绿,播放着音乐。薇龙不愿意去见客人,姑妈也不勉强,她知道得慢慢来,就让佣人给她安排上楼去休息。薇龙的那一个房间小小的,就像一艘船,被楼下的音乐声推动着,飘飘荡荡,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心旷神怡。


这是张爱玲23岁的时候写下的句子,多厉害呀。船是没有根的,人的脚不会踩在大地上,所以不真实感一下子就袭来了。而且船的方向是那么的难以把握,大海要辽阔和莫测得多,这就是薇龙的命运。


可是薇龙已经被这种氛围深深地攻陷了,她打开皮箱,预备把衣服腾到抽屉里,拉开壁橱一看,里面挂满了衣服,金碧辉煌。她忍不住就锁上了房门,偷偷地一件一件地试穿,没想到所有的衣服都那么合身,薇龙这才醒悟到,原来这些是姑妈特地为了她而置备的。都有些什么样的衣服呢?家常的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锻的,短外套、长外套,海滩上用的披风、睡衣、浴衣、夜礼服,包括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见客穿的半正式的晚餐服,色色俱全。一个女学生哪里用得了这许多?


对呀,那姑妈是怎么样来打造薇龙的呢?你说这不就是女团成员吗?先要有人设。那薇龙的人设是什么呢?


薇龙膝盖一软,在床上坐下来,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分别?”


这句话真是好厉害。什么是长三堂子?在老上海的时期,南京东路叫做大马路,跟大马路平行的一条路叫做福州路,从前叫四马路。四马路上什么东西最出名呢?有两样,一个是书店,鲁迅先生就常常在这里逛书店。另外一个是妓院,在大马路和四马路之间,有一些比较高级的风月场所,其中有一种就叫做长三堂子。


长三堂子里面的女主人是高级妓女,她们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她们会做各样好吃的点心,她们会带给自己的客人一些类似家庭生活一样的美好感觉。客人们在长三堂子里面花很多很多的钱,流连在这些风月场所,为的是什么呢?是爱情,那种爱的幻觉。


所以这个时候薇龙是很清醒的,她意识到姑妈把她当做什么人呢?就是一个风月场所里奇货可居的交际花。薇龙没有过挣扎吗?她有的。任何事情都有不舒服的地方,一旦被那些刺扎到,她也想要反抗,说要回上海去。一旦她回了上海,又会怎样呢?


薇龙的家虽然渐渐地没落了,可是毕竟也用得起两个佣人。薇龙样子好,又受了高等教育,想要在上海找一份职业来谋生,也不会是很困难的事情。回到家里,爸爸妈妈也会保护她,以薇龙父亲那种清正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看着自己的女儿在一条沉沦的路上越滑越远的。所以薇龙一旦决定要退回一步,回到上海,那这里所有的一切就都翻了篇,她的人生就可以重新开始。


可是,对,这依然是一个人的选择。薇龙舍不得姑妈家的花园,洋房,这些大的排场,还有这一橱一橱的衣服,她早已被姑妈所提供的生活泡软了手脚,吃不得苦了。想一想,如果她回到上海,就算苦熬,去教书,或者去做一个什么文员的工作,一个月赚到五六十块,天天抛头露面,也不见得能够找到门当户对的人家,薇龙就泄了气。


留在这里吧,你看,半山上气派的白房子,华服美食,密密层层的人,流光耀眼的灯,各种好看有意思的东西,她终究舍不得。姑妈荒诞、堕落,但又别有一种诱惑力,这样的生活唤醒了薇龙内心深处的欲望,她一头掉进去,一步一步走上了不归路。


所以要想看清一个人的本质是什么样的,只需要让她负责。薇龙没办法对靠自己的手脚打拼养活自己的生活负责,所以她就顺着姑妈设计好的美人局走了下去。薇龙在这些衣橱里一混就混了三四个月,她得到了很多穿衣服的机会,晚宴、茶会、音乐会、牌局,对于她来说,不过是炫耀新衣服的机会罢了。炫耀自己是美的,被人围观,被人赞赏,这种感受对于年轻的女孩子来讲,是非常有诱惑的,这就是名利场。


你有没有看着画报的封面暗暗地想,这样的生活多好呀!你有没有发现那些有趣的、充满名流的、闪耀珠宝的派对出现的时候会想,我如果是其中的一员就好了,哪怕是看看也好,这就是薇龙真实的想法呀!


起先梁太太只是拿薇龙当个幌子,吸引一般的青年人。但是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事,确切地讲,是一个男人的出现,让薇龙意识到,她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才能获得眼下的生活,所以她做出了另外一个关键性的选择。


这件事是什么呢?要从一个男人说起,这个男人叫司徒协,他已经有点年纪了。在梁太太全盛的时候,司徒协就是她无数情人中的一个。到了现在,梁太太也有了点年纪了,但她和司徒协之间的交情却一直保存了下来。


在《第一炉香》这部电影里,梁太太的扮演者是俞飞鸿。俞飞鸿当然是美的,可她并不娇小,她反而有点气场。可是如果真的镜头选的角度好,俞飞鸿还是会有令人魅惑的那一面。


那司徒协的扮演者是范伟,脑袋大,脖子短,看上去就显得是一个平常人。这么一个人当然不会长久的吸引梁太太,可是梁太太也用得着他。因为只有这么一个人才会死心塌地的,这么多年都守在自己的身边,他满足了梁太太的虚荣心。


作为梁太太派对上的常客,司徒协当然注意到了新人葛薇龙。有一天夜晚应酬完,梁太太带着葛薇龙坐司徒协的汽车返回,路上下起了大雨,三个人坐在汽车的后排座位上,就在风雨声中,司徒协突然拿出了一只三寸来阔的金刚石手镯,就是奢侈品,干什么呢?


他首先向梁太太表忠心,把这镯子献媚一样地戴在了梁太太的手上,那镯子灿烁金光,把梁太太的红指甲都照亮了。梁太太说,“没见过这么性子急的人,等不得到家,就献宝似的献了出来。”薇龙也就奉承梁太太,托着她的手说真好看。本来只是奉承话,不曾想咔嚓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司徒协探过手来,给薇龙也带上了同样一只金刚石镯子,一模一样。


张爱玲写,这个过程迅疾得像侦探出其不意地给犯人套上手铐一般。只有张爱玲才会这么写,把男人取悦女人送珠宝的这个动作,写成是俘获前的必备动作。侦探给犯人戴手铐,多贴切呀!


司徒协是吃定了葛薇龙,认为囊中取物,势在必得。薇龙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只管把手去解那镯子,偏偏黑暗中摸不到门榫的机括,拿不下来,她更着急了,就使劲地想把镯子硬退下来。


司徒协连忙握住了她的手说:“薇龙小姐,你不能这样不赏脸,你等等,你等等,我说来由给你听。这东西有一对,我不忍拆散了它,那一只送给了你姑妈,这一只不给你给谁?送了你姑妈,将来也都是你的,都是一样的。”这是老奸巨猾。重点是,都是一样的,姑妈和薇龙是一样的,姑妈是司徒协的情人,那薇龙呢?


薇龙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敢收。”她心里清楚。梁太太就说了一句话,她冷眼旁观这一切,站出来讲,说“长辈赏你的东西,拿着也不碍事,谢一声就完了。”然后又凑在薇龙的耳朵边上骂:“你说你没见过世面,越发的小家子气。”


我们都知道,平白无故地拿到一个陌生男人贵重的东西,那意味着什么呢?薇龙的紧张是本能的反应,可是梁太太偏偏说,他是长辈,你拿着就完了。她把薇龙说成一个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好像薇龙所有的反抗都是无意义的,可笑的。


那这背后当然是梁太太的心机,她知道薇龙不肯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臣服于司徒协这样的人,她知道薇龙还在挣扎。可是有什么关系呢?薇龙已经是放在案板上的那块肉了,只要她不紧张,只要她再往前滑落一步,什么也都顺着梁太太的意愿发生了。这样有什么不好呢?吃也吃了,穿也穿了,玩一玩了,交际场上也小小的有了点名气,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梁太太牺牲年轻的女孩子来笼络司徒协,也不见得是第一次,现在轮到葛薇龙了,做同样的牺牲,又有什么不对呢?而且这牺牲也不见得就是最后一次,只要欲望的潘多拉魔盒打开,就再也难以关上。梁太太心里明白,薇龙是回不去了。


那薇龙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短短三个月的时间,薇龙已经对现在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上了瘾。如果想过这样的生活怎么办呢?她念过书,受过教育,可以自食其力来养活自己,可这样的生活是她够不着的。所以薇龙知道,她得拿自己换。


怎么换呢?她不愿意委身于司徒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变成了一个不清白的女人,那唯一的出路就是找一个客人嫁给他。可是一个有钱又合意的丈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在这种处境下,薇龙遇到了一个人,她做出了第三次选择,她要嫁给这个人。这个人是谁呢?就是乔琪乔。我们下期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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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闲临牗

    手镯这段真是绝了

  • 黔山小悦

    老师好美的声音。好犀利的文笔。

    听友408165684 回复 @黔山小悦: y

  • 元烽传媒靖总

    好温柔

  • 梦里水乡_fi

    好评。谢谢老师

  • Vivienne_0k

    怪不得你的声音能吸引人听下去,原来曾是主持人~~我们内地的主持人,真是功底深厚~~

  • 天一阁_2d

    慢半步

  • 四叶小草儿

  • 四叶小草儿

  • 元烽传媒靖总

    好听

  • 元烽传媒靖总

    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