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044 上帝之城书神学，蛮族立国新篇章

本期内容

1. 罗马城被洗劫时，教堂为什么得以保存下来？西哥特人为什么也信了基督教？奥古斯丁对基督教有哪些贡献？“原罪”、七宗罪的说法是怎么发展起来的？

2.西哥特王国怎样建立，东西罗马帝国是如何逐渐衰败?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一集我们说到西罗马的名将斯提里科含冤被杀之后，东日耳曼的西哥特人亚拉里克率领大军包围了罗马城，最终，这座号称“永恒之城”的罗马发祥地还是没有幸免，凋落了。

公元410年8月24日，罗马城破。西哥特人进行了三天三夜的大洗劫，至于说怎么洗劫的，你可以发挥你的想象力，尽情地去猜，西方后来有很多绘画、雕塑等艺术品描述那个场景，总之就是一个字，惨。

但这里要实事求是地说一句，罗马城里的几个教堂，比如说圣彼得大教堂和圣保罗大教堂，全都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而且只要人民逃进了教堂，西哥特的士兵也不会去骚扰，那么，是上帝显灵了吗？当然不是，只是大多数的西哥特人这时候也信教，变成了基督徒。

                     一、奥古斯丁对基督教的贡献

你可能会问了，西哥特人咋也信了基督教？他们原来没有自己的宗教吗？

当然有，如果说多神崇拜也是一种宗教，那么全世界所有的民族都有自己的宗教，比如说东边的中国人有伏羲女娲这类的神仙，西边的凯尔特人有德鲁伊这种半人半神的信仰。日耳曼人也不例外，今天我们熟悉的北欧神话，就是北日耳曼人的原始宗教。在这套体系里，世界的中间是一棵大树，周围有九个世界，主神奥丁（Odin），雷神索尔（Thor），都是北欧神话里的名人，现在很多漫画、影视剧都喜欢以他们为主角，尤其是雷神，不停地出现在各种文艺作品里，一天到晚拿着一个大锤子瞎忙活。

同样，西哥特人也有自己的信仰，只不过他们的这些信仰碰到基督教这种一神宗教的时候，就显得渺小和力不从心了，原因我在前面讲罗马最后全体转向基督教的时候已经讲过了，但这里对于日耳曼人为什么改信了基督教，还要补充一条，那就是他们对罗马的崇拜。

我们说无论这些蛮族武力值上多么牛掰，平时显得多么跋扈，他们对罗马一直都是心存敬仰。当年西哥特人在和狄奥多西谈判的时候，被狄奥多西大帝请到了君士坦丁堡，那些高大的建筑，金碧辉煌的皇宫，大街上井然有序的行人，立马亮瞎了西哥特人的双眼，最后心悦诚服地签了字。这其实就是文明的另一种力量，和中国古代对周围少数民族的汉化，是一个道理。同样的，这种崇拜导致了日耳曼人几乎是无条件地接受了罗马的文化，表现在宗教上，就是基督教在蛮族的统治者中迅速传播。

只不过呢，这些大老粗没学问，信错了教派。他们没有跟着罗马主流天主教跑，反而是去信了异端的阿利乌派。但这事儿自然也不能怪他们，因为当初罗马立天主教为正统，所有的阿利乌派弟子们只能四散逃亡，这一逃，就逃到了周边的蛮族地区。日耳曼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开口天父，闭口阿门的家伙是异端，这就导致第一批改信基督教的，几乎都是阿利乌派，比如说汪达尔人、勃艮第人，还有正在洗劫罗马城的西哥特人等等。

还要额外说一句的是，基督教在日耳曼人的传播方式，和在罗马传教不同，在罗马，基督教早期是走了农村包围城市的路线，从罗马最底层，最贫贱的老百姓入手，最后反过来倒逼上层信了基督教。

但是在日耳曼人的群体里，基督教是直接说服上层的统治者先信教，然后整个民族信教人数就会产生爆发似的增长，这样一来，相比于罗马传教花了几百年时间，日耳曼人改信基督教，几乎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言归正传，已经信了基督教的西哥特人自然是不会焚毁教堂的，虽然他们信的不是天主教派，而是阿利乌派这个大异端，但教堂里面的上帝，也是他们眼里的神，外面财宝和女人有的是，何必去他老人家面前干这么罪恶的事情，让两边都不好意思。

本来呢，对于基督教来说，这应该是一个大肆宣扬神迹的好机会，至少，可以说上帝感化了野蛮人。但你绝对想不到的是，当时的舆论居然是抨击基督教的居多，很多罗马人把罗马城被西哥特人焚毁这件事，归罪于基督教，为啥？因为他们想不通一个问题，俺们的大罗马在以前信永恒之神的时候好好的，却在狄奥多西这个王八蛋宣布基督教为国教之后没几年，城就让人烧了，这是咋回事？

仔细想想，这也确实是一个问题。为了平息这种说法，一名叫做奥古斯丁的主教写下了《上帝之城》，在这篇名著里，他明确指出了一点，基督教徒归属的，既不是罗马城，也不失什么永恒之城，而是上帝之城。

啥意思呢？很简单，以前罗马人信仰的神，和希腊人差不多，都是保护自己城市的，比如说雅典，那就是雅典娜保护的城市，一旦雅典城沦落了，对雅典娜的信仰就很危险了。这位奥古斯丁大主教成功地把这种狭隘的信仰从基督教里剔除出去了，我们的根不在人间，不在大地上，不在罗马城，而在上帝之城。

从对比这两者的区别入手，奥古斯丁深刻讨论了罗马人民道德堕落，才是引起罗马衰败和罗马城被毁的原因，这些，早就在上帝的计划之内，我们只有信仰基督，仰望上帝之城，才能在苦难中也会感觉到快乐，把自己从危机里解救出来。

当然，你说他的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改变了当时罗马人的怨恨，那是未必，但说一句他成功地改变了人们后来对基督教的看法，那确实是真的，以后就很少发生因为一个基督教城市被摧毁，而产生信仰松动的事情。

奥古斯丁这个人在基督教历史上是一个相当牛掰的存在，现在基督教有一个“原罪”的说法（Original sin），认为所有人，天生就是有罪的，这种罪来自大家的祖先亚当和夏娃。但这个原罪论是没有明确定义在《圣经》上的，最先提出这个说法的是前面提过的另一位基督教牛人德尔图良，而完善了这个概念，并且系统性地定义了“原罪”的，就是奥古斯丁。后来在天主教的发展过程中，逐步形成了经典的七种罪恶说，也就是傲慢（Pride）、嫉妒（Envy），愤怒（Wrath）、懒惰（Sloth）、贪婪（Greed）、暴食（Gluttony）以及淫欲（Lust），这也叫做七原罪。

除了《上帝之城》，奥古斯丁还写过很多别的书，都是充满了基督教哲学的书籍，比如说另一部《忏悔录》（Confessions），在欧洲基督教文学，乃至整个文坛上，都是一部里程碑似的著作，一直到今天，还被翻译成很多语言出版发行。

也正是因为奥古斯丁对于基督教哲学的贡献，成功地调和了哲学和神学两者之间的关系，这个人后来就成了基督教徒，尤其是那些基督教知识分子们追随的目标，后来宗教改革时期的加尔文和马丁路德都深受他的影响。所以，无论是天主教，还是后来的东正教，或者新教，都认可此人的神圣地位，称其为圣奥古斯丁（Saint Augustine），而此人逝世的公元430年，被西方史学界看作是欧洲在精神层面上中世纪的开始。

                           二、西哥特王国成立，西罗马帝国衰败

言归正传，你可能问了，罗马城被烧得这么厉害，那个皇帝霍诺留呢？这小子却是毫发无损，为啥？因为他早在六年前，公元404年就把都城迁到了四周有沼泽保护的拉韦纳（Ravenna），从那时候一直到西罗马帝国完犊子，拉韦纳一直都是帝国的首都，罗马城等于是被彻底放弃了。

亚拉里克劫掠了罗马城之后，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蹬腿去世了，可能是上帝想找他聊聊，为啥要烧我的城。

西哥特人在换了几个领袖之后，轮到了亚拉里克的私生子狄奥多里克一世（Theodoric I），他在公元419年在高卢南部创建了西哥特王国（Visigothic Kingdom），令人感到惊奇的是，他的这个西哥特王国居然得到了罗马皇帝霍诺留的同意，而且，这也是第一个得到罗马帝国承认的蛮族王国。

那霍诺留的脑袋是不是被门框夹了，不清醒了，才承认了仇人的国家呢？不是的，霍诺留非常清醒。

这小子那时候已经看清楚了，不管他同意不同意，人家西哥特都会建立王国，他之所以同意，是两个原因，第一个是西哥特的新领导人狄奥多里克一世，和他那个爹亚拉里克不一样，他表现出了对罗马的足够尊重，一再叫罗马大哥，希望和罗马联盟；第二个原因是，霍诺留想让这个西哥特王国去替他拿回西班牙行省。

你说啥？大罗马把西班牙都给丢了？答案是yes，那时候的西班牙行省，或者说伊比利亚半岛，实际上已经不归罗马管了。

占据那地方的有三股势力，首先是阿兰人，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第一个被匈人打残了的王国，他们从大东边跑到了西班牙，占了一块地方；其次是汪达尔人，他们和西哥特人同样属于东日耳曼，也是被匈人吓得一路抱头鼠窜，来到了西班牙，也占了一块地方；最后一股势力也是东日耳曼的一个民族，叫做苏维汇人（Suebi），同样是逃难来到西班牙，但他们势力比较小，只是在伊比利亚半岛西北角占了一小块土地，对付一口温饱。

你要是问，罗马为啥会让这些流浪汉占了西班牙呢？这话要这么问，如果罗马还像以前那么牛掰，还至于罗马城都让人烧了吗？

那为什么罗马军团就不行了，连流浪到这边的蛮族都敢欺负他们呢？说实话，和武器装备战术这些硬件还真没啥太大的关系。在我来看，主要原因就是三个，首先是内斗，争夺皇位就不用说了，有时候这种内斗甚至是人为造成的，一个皇帝死了，把皇位分给几个儿子，往往都是以战争收场，罗马人打罗马人，咱就算不说伤亡，那对于军心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士兵最后反战、厌战情绪极其严重，导致战斗力下降；

其次是军费严重不足，换句话说，士兵的工资总是不到位。原因就是我们在《中国史话》里反复提及的，国家运行时间长了，土地和财富就拼命向少数人手里聚集，导致国家税收急剧下降，财政一困难，那就没办法给士兵发钱。问题是，和罗马共和国不一样，罗马帝国是佣兵制，也就是雇人打仗，那没钱了谁还给你卖命呢？战斗力又急速往下降。

最后一个原因是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里说到的，他说帝国后期雇佣了很多日耳曼人当兵，这些人基本上都来自传统的罗马敌对部落，他们对罗马的忠诚度并不是很高，经常背叛，甚至勾结入侵的部落，这一点，在前面说的三万人主动投降亚拉里克也可以得到论证。有这么多的内奸在军队里，战斗力自然是又降了不少。

所以，这时候的罗马军团，守不住西班牙行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实际上，不仅仅是西班牙，北边的高卢地区罗马也管不了，不仅有西日耳曼人的各个蛮族部落互相厮杀，还遍布了盗贼强盗，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没有一刻消停的。可以这么说，霍诺留就算是不让西哥特人去攻打西班牙，狄奥多里克一世也会带着西哥特人南下去伊比利亚半岛，因为高卢地区，西哥特人也搞不定，他们呆在那里，反而经常被西日耳曼人欺负。

就这样，公元419年，西哥特王国成立不久，狄奥多里克一世就渡过了埃布罗河，向南挺进。

十年之后，公元429年，汪达尔人和阿兰人被赶过了直布罗陀海峡（Strait of Gibraltar），跑到了北非。苏维汇人之所以幸免，是因为这些家伙占据的地方实在太偏僻了，在整个半岛的西北角，土地贫瘠，只能面朝大海，打鱼摸虾，狄奥多里克一世看不上。

从此之后，西哥特王国便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定居下来，一直到后来被阿拉伯人所灭，这个到时候我们再说。就像前面说的，西哥特人和伊比利亚半岛的土著，还有罗马人，这三大种族开始了接触来往，互相通婚，杂交，今天的西班牙人，就是他们的后代。

而那些被赶到非洲的汪达尔人和阿兰人也没闲着，他们打不过西哥特，但是对付北非原来腓尼基地盘上的一盘散沙，那还是绰绰有余，公元439年，他们彻底占据了本来属于罗马的北非，成立了汪达尔-阿兰王国（Kingdom of the Vandals and Alans），这件事对罗马的影响除了地盘缩水之外，还有就是罗马居民再也吃不到北非产的粮食了，饥饿从此成了罗马的一个噩梦。

我们说上面日耳曼人的一顿瞎忙活之后，霍诺留的西罗马更是破败不堪，西班牙、高卢、北非这些地区都管不了了，更不用说遥远的不列颠岛了，公元409年，大罗马正式地撤出了不列颠群岛，给那里留下了权力真空，为后来西日耳曼种族的朱特人，盎格鲁人和撒克逊人进入那里提供了方便，这些，我们也是以后再说。

                      三、东罗马那些事儿

你要是问，狄奥多西大帝的小儿子霍诺留是这么一个怂货，那大儿子呢？或者说东罗马帝国如何？

答案是也不咋地，他的大儿子叫做阿卡狄乌斯，按照中国的说法，这就是东罗马帝国的“始皇帝”。这位始皇帝倒是没有被蛮族洗劫的经历，但却被身边的人轮番蹂躏了一遍，一辈子也没舒心过。

先是权臣鲁菲努斯掌权，阿卡狄乌斯被控制，接着是一名太监干死了鲁菲努斯，老阿又成了这个太监的傀儡，再后来他媳妇儿尤多西娅把太监干死了，没办法，皇帝老阿又成了自己媳妇儿的下属。

到了公元404年，也就是西罗马迁都的那一年，阿卡狄乌斯总算是把媳妇儿也熬死了，觉得自己总能说了算，扬眉吐气了吧？可是一转眼，又被禁卫军长官安特米乌斯挟持，再次成了傀儡皇帝。

我们说世界历史里，被权臣、宦官、皇后或者大将军这四种角色控制过的皇帝，那是数不胜数，太多了，但是，一辈子皇帝生涯里，被这四种角色全都控制过的皇帝，他阿卡狄乌斯绝对是蝎子尾巴，独一份。

就这么憋憋屈屈地过了13年的皇帝岁月，公元408年，阿卡狄乌斯终于解脱了，蹬腿死了，他死之后，儿子狄奥多西二世继位，成了第二任东罗马帝国的皇帝。

在狄奥多西二世统治的第二年，就发生了西边罗马城被西哥特人洗劫的事件，在随后的二十多年里，就像上面所说，蛮族们成立了很多王国，西罗马被干得千疮百孔，可是东罗马帝国却风平浪静，几乎没什么事情。

但是，到了公元434年，那个打得东日耳曼人东躲西藏的匈人部落，发生了一件事，影响到了东罗马，啥事呢？他们的老国王归天了，继任的是一对兄弟，哥哥叫布列达，弟弟叫做阿提拉（Attila the Hun）。

这个阿提拉年少的时候，曾经作为匈人和罗马的互换人质，被送到霍诺留的西罗马帝国，那时候和他互换的，也就是罗马人来到匈人这里当人质的哥们，叫做埃提乌斯（Aetius），请大家记住这个名字，我们很快就会讲到他，到时候，你就会明白，有些事儿真的是天注定。

罗马人之所以要和匈人互换人质，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感化，或者说用更文明的生活来影响这些蛮族。看看俺喝酒用的杯子，是不是显得做工精细，很高大上？只要我们和平共处，这些你们也都会有，所以，阿提拉在罗马拥有很大的活动空间，几乎所有上流社会的酒会，外交会议都会让他参加。这哥们的学习本事也不小，几乎领悟了罗马的军事、内政和外交的方方面面，用孙子兵法来说，这就叫做“知彼”，而且还是敌人逼着你知的。

那么，完全学习了罗马文化的阿提拉是如何影响了罗马？为什么他后来被欧洲人称为“上帝之鞭”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