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吗?我是李蕾。
有人问了一个有意思的问题,说如果让张爱玲穿越到《红楼梦》里面,她会愿意附身在哪一个女子身上呢?
我们已经没办法把张爱玲叫醒来问问她,如果让我猜测的话,那一定是林黛玉。细想一想,张爱玲和黛玉其实在骨子里面很有些相像的成分。
起初读张爱玲文章的人,会看到她文字的惊艳,会发现她的敏感,以及毫不留情,会说张爱玲好冷。但其实就是在做《李蕾慢半拍》的期间,我会跟大家讲张爱玲文字里的幽默,她和林妹妹一样,天性里是快乐的。林黛玉如果要是讲段子,那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她一句话就能让所有的人都笑起来。而且她的段子自然和刘姥姥不一样,她是读过书的,所以段子显得特别的机灵,而且回味无穷。
张爱玲也是这样,有时候慢慢的一句话,看的人要笑半天。比如她写炎樱,在遭遇空袭的时候,只管叫着管宿舍的嬷嬷,喊那个红茶冷了:嬷嬷,你摸摸看,红茶冰冷的。这一句话如泣如诉,看得我在上海的午后咯咯地笑起来。
对林妹妹来说,她的性格转折在于父母双亡。如果父母还在,她就不会离开扬州,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不离开扬州,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那眼泪也就无从流起。
张爱玲也是这样,她并没有被父母的爱好好地包裹,她也会有黛玉那样容易感到委屈,非常敏感,然后总是不被长辈接受的那一面。但同样的,她也有黛玉的那种清高,柔软,无视名利的诗意。
张爱玲是遵守规则的,就像林黛玉小小的年纪,第一次到外祖母家就知道看着别人怎么做,然后她再学样来做,不要坏了规矩,不要当众出丑。这样的有眼色,这样的懂进退,是她在规则之内自由追寻的前提。所以曹雪芹写了那么多的女子,黛玉是灵魂人物,她代表着整部《红楼梦》的高度。
据说林语堂先生是想要把《红楼梦》翻译给英文世界的读者,然后发现此非其时,为什么呢?那是1938年春天,日军正在入侵,这个时候去翻译《红楼梦》显然是等不及的。所以林语堂决定自己来写一部小说,介绍中国文化,唤醒世界对于中国的热爱。他说作为一个作家,最有效的武器就是作品。
用了一年的时间,林语堂先生用英文写成了一部长篇小说,这就是《京华烟云》。这个小说一发表就引起了西方世界的轰动,赛珍珠曾经向诺贝尔奖组委会推荐《京华烟云》入围,林语堂也因此一炮而红。他出名的结果之一,就是有一个叫张爱玲的女孩,因此生出了“林语堂梦”,她也要决定写作。
当一位女性决定开始写作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我看过一篇文章,在1898年《纽约小姐》这本杂志里面写到,说从事写作的女人至少会犯下两大罪状,一是增加了书籍的数目,二是减少了女人的数目。这话听起来非常的刻薄,可是作者偏偏是位女性,如果一个男子来写这样的文章,一定会被骂上热搜。
回到这篇文章写就的年代来看,那是130多年前的美国,在那个时候女性写作也极为罕见。一个女人想要写作,可能就会像简·奥斯汀那样,她写作《傲慢与偏见》的时候,已经住在哥哥的家里,她靠哥哥来生活,终身未嫁。她绣花、读书、弹琴、写作,可是唯独写作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为此她改造了自己的门,一旦有人经过或者想要进来,她可以快速地把自己的手稿藏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依然是性别。那个时代的整个社会风气并不鼓励女人拥有独立的思考空间,用头脑来博得尊重。可也恰恰是由于这种对女性的束缚,导致1890年代巨大的变化,那是迷惘的一代,你可能听说过这个词。在整个社会文化上,所有的秩序都在坍塌、重组,混乱也是改变的开始。与此相对应的是,女性慢慢地有了一点支配自己的空闲时间,她们也是文学小说最重要的读者。
可是和那些专注于在生意场上角逐,对政治、商业更加感兴趣的男人完全不同,大多数女性读者会发现,我想要听的故事并不在男性作家的笔下出现。这种格格不入构成了一条深渊,男性作家面对着隔岸的女读者,感到陌生而且无力,他们并不真正的了解女人。正是到了这种状况下,女人才猛然发现,我在某种程度上是自由的,我拥有独立的意志,所以一些女性开始拿起笔,表现出不可取代的强大能量,她们要表达那种依靠男人无法得到表现的东西。
就像那位女作家伍尔芙,她写下女人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那意味着什么呢?在我看来是裂痕。在重新感受和思索自己生活的时候,女人们发现生活出现了裂痕,即便已经跟一位男士缔结了牢固的婚姻关系,就像伍尔芙那样,她的丈夫风度翩翩,非常的欣赏她,尊重她,并且爱她,可伍尔芙依然认为拥有独立的能力会让自己感觉更好。一间自己的房间,摆下一张属于自己的书桌,这意味着一个女人可以拥有的独立空间,当然最好有点钱,你就可以开始写作了。
写作的过程可能没有人会知道,这部作品会不会被人喜爱,它能走到多远。可是每一个写作者会渐渐地感受到自己的欲望,明确被长久压抑在心底的冲动究竟来自于哪里,其中当然包括一个人的情感、冲动、野心以及不被允许的,想要深度参与这个世界的渴望。对,一个写作的女人最畏惧的就是过气感。
张爱玲在这个写作的队伍中是非常醒目的一位,她们有共同之处,这种女性的写作者有一种对自然和生活直觉式的信任,她想要写的生活,好像只需要用眼睛看一看,就能够洞察一切。我们在阅读张爱玲的时候,一眼就能辨别出这是一位女性的写作者,她不急着去追踪那些更广大的复杂的世界,她是那么敏感的、专注的盯着生活,察觉到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以及究竟改变了什么?
除了细腻、温柔和独特的语言,张爱玲还有一股子狠劲,就是我们说的犀利。在我看来,这是她与生活搏斗的牺牲品。她那么敏感,她想要温暖的、健康的、美好的爱情和亲情,但是并没有。她极度害怕自己没有职业,所以努力想要得到更多的认可,赚到足够多的钱,过上公寓里的生活。
在张爱玲所生活的时代,作家们在讨论一个话题,就是娜拉出走之后会怎样?娜拉是易卜生的作品,《玩偶之家》的女主角,她漂亮天真,想要反抗无爱的家庭和枯燥的婚姻,所以她离家出走,她背叛自己的丈夫。
这看起来像是大获全胜吗?当然不。娜拉离开她的家庭之后,该何去何从呢?鲁迅先生说:第一,娜拉可能会回去。第二,她可能会堕落。但张爱玲偏偏靠她自己的才华和勇敢撕开了一个口子,而她的反抗竟然实现了。
所以在张爱玲的时代,她被很多人不理解,大家也并不觉得她的生活是幸福的,是值得效仿的,其实也效仿不了。但直到今天,张爱玲所关心的问题、人物、故事,依然就在我们身边上演。张爱玲式的行为、生活方式和语言,也成为我们越来越多引用的一个特殊的符号。
她为什么会越来越红?我在想,在她身上早早地就预示了女人可以拥有的另外一种生活,那就是经过奋斗得来的自由。哪怕为了这自由,会有很多难以承受的痛苦时刻,会有很多的压力,会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但这就是张爱玲的“做自己”,这三个字人人都听过,真的要实现,却并不那么容易。
所以张爱玲从来不给她笔下的主人公一个很决然的判断,说你是好的,你是坏的,那难免过于幼稚。她好像理解每一个人,她更看重每一个人选择的背后所埋藏的那个东西,而这也才是生活真正的迷人之处。
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张爱玲真的是深刻地领会了《红楼梦》的精髓,她和曹雪芹一样尊重、理解、并且爱着每个人,尽管这种爱常常以冷漠的状态体现出来,可是有爱毕竟是好的。
那么张爱玲的爱显得有点怪异吗?她说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这句话在小说《第一炉香》里出现,是葛薇龙的台词。可这难道不是张爱玲的台词吗?她跟胡兰成的感情,也是我爱你,与你无关。
在那个年代的上海,有一个歌星叫做白光,她的声音实在是非常的妩媚。我现在讲着这个节目的时候,闭着眼睛想一下白光的歌,脑子里就有她的样子,勾着非常粗重的眼线,眼角斜斜地吊起来。她坐在那里,浑身的每一根骨头,每一根线条,就连头发丝,好像都是在告诉你说,来吧,那是一种诱惑。
如果你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年,妈妈一定会告诉你说不要看她,不要理她,因为她意味着禁忌。可是越是禁忌,越是不让做的事,就越会诱惑我们,对吗?所以白光就是“一代妖姬”,包括她的歌声,我听到的时候觉得全身的毛孔都炸起来,像是有一根鹅毛在嗓子里面挠,真痒呀,痒得不知如何是好。
白光唱假正经,讥讽那些道貌岸然,又胆小,又想做坏事的人,她会说,何必呢?她还有一首歌,名字就叫《我爱你,与你无关》。
是呀,张爱玲、白光,还有那个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茨威格,她们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她们的时代相隔也并不遥远,可是她们的感受力是那么的接近。茨威格的小说《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多牛啊,从头到尾这个女人连名字都没有,可她打动了那么多的人。大家都说这个女人当然是病态的,可在审美上,她惊世骇俗。
张爱玲的审美也非常的好,很多人想知道,什么样的女子会被张爱玲写进小说里,看看《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就知道了。书里写:薇龙对着玻璃门扯扯衣襟,理理头发,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这一类粉扑子脸是过了时的。她的眼睛长而媚,双眼皮的深痕,直扫入鬓角里去,纤瘦的鼻子,肥圆的小嘴。而且薇龙的皮肤非常白净,她原来认为这是很遗憾的事,因为不够时髦,一心想要晒黑它。可是等她到了香港之后发现,粤东的家里大多是橄榄色的皮肤,而她是在南英中学读书的,物以稀为贵,被她的白皮肤迷住的大不乏人。
所以葛薇龙美吗?当然是美,可也未必见得倾国倾城。那她靠什么迷住别人呢?就是白,我们现在说的冷白皮。这就能看出张爱玲所喜欢的女子,身上的那种气质究竟是什么呢?非常的中国,是古早的中式美人模样。那早到什么时候呢?诗经里面就有,“白茅纯束,有女如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看看那个美女都是什么样子的,没有说她的眼睛怎么样,嘴巴怎么样,腰有多细,只是说她们白。白的像茅草上面,芯里面抽出来的小白花,毛茸茸的,就像是小桃子上面有一层乳毛;白得像玉,半透明的,对着太阳照一照,里面会有洁白的光,隐隐约约地折射出来,很朦胧;白得像三分薄情,七分撩人的月色。
仅仅是白,张爱玲还不满足,她写浪子乔琪乔第一次看到葛薇龙动了心,就见薇龙穿的是一件瓷青薄绸旗袍,手臂却像热腾腾的牛奶,从青色的壶里泼出来。
想一下那个画面,青色它介于绿色跟蓝色之间,不管色差有多大,这种颜色非常挑人,它更趁冷肤色。如果皮肤发黑发黄,那不要穿青色,会衬得你更加的暗哑。而葛薇龙是白的,手臂像热腾腾的牛奶,这是牛奶的质地,丝滑柔顺。所以皮肤白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但一定要有干净的、明亮的肤色,发出白皙的质感,这才显得洁净。
就像是川端康成的《雪国》,男主人公在写艺伎驹子,说有一天早晨看见驹子起来梳妆,镜子里面白花花闪烁的雪和她的脸颊映衬在一起,甚至被冷到“突然缩了缩脖子”。
川端康成也是对颜色、音乐非常敏感的人,这种“雪女式”的审美,本质上都是透亮的冷调白,这在整个亚洲的审美中都影响深远。
其实19世纪的欧洲也是这样的,《包法利夫人》里面描写爱玛,也是写她极其的白皙,而这种白皙的皮肤要用绫罗绸缎来滋养,要用瓷器的反光来呼应在脸上,所以就显得人格外的年轻。要一直到《了不起的盖茨比》,才会有那种被太阳晒得非常健康的肤色出现。
而张爱玲的妈妈是一个非常洋派的女子,她在欧洲游历了很久,也会有那种健康的肤色。可是有些东西很难改变,在张爱玲看来,只有这样白的半透明,有一点点病态的东方情调女子,才更适合放在她的小说里,成为女主角。这种美人如果拍成电影,大概很适合落泪,就像聂小倩含着一颗眼泪,欲落未落,有着隐隐约约的诱惑。
那在张爱玲的笔下,这样的古早美人也是要面临各种各样的诱惑。《第一炉香》里的葛薇龙,《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她们面对命运的脆弱感和她们的容貌非常的般配。
《第一炉香》这个故事可以一句话就讲完,一个叫葛薇龙的上海女孩子,到了香港的花花世界,怎么样一步一步堕落的故事。在这期间,葛薇龙至少有过四次选择,但每一次,她的选择都是朝深渊滑得更远。所以现在看来,这也是一个女子的成长启示录。我们下期讲。
我很喜欢,您的声音特迷人,真是慢半拍
不认同自己天天有人疼有人天天他
假
娓娓道来声音太好听了
爱了,蕾蕾姐
好听
半夜听李老师
点赞!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