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读书08 兽性 人性

兽性？人性？

一直以为，写作是一件极富个性化的精神活动和内心呢喃。一名作家一旦有了自己的观察角度和言说方式，就拥有了自己的文学立场和精神领域。因而也就有了自己的情怀，自己的求索，自己的梦呓和仰望的国度……这便形成了一名作家有别于他人的创作气质和切入读者内心的触点。青年女作家王慧青的系列动物小说就具备了她自己的创作气质，同时，也已她独具一格的感染力和穿透力进入读者的内心世界，并以一种未曾体验的阅读感受将她和她笔下的那些情节以景观的样态呈现于读者的精神世界。

初次阅读王慧青的动物小说，就明显感觉到她的关注点与思考层面与印象中的动物小说有着理念上的差异。她的创作是小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说。不是童话，不是科普小品文，更不是无趣的教化文章。她完全是用小说创作的文本规范与表达策略来结构作品。其作品里的故事情节，矛盾冲突以及人物命运的走向都是小说的处理手法。阅读它的作品，你不会有被童稚化的轻蔑感，更没有心志被矮化的受辱感。无论是小说的语言还是小说背后所隐含的作者的表达意图，都给读者一种平等尊重的阅读体验和情感认知。所以如此，是与作家自身的生命情怀和写作伦理密不可分的。在王慧青的这些作品中，所有的主人公都是普遍意义上的生命存在和生命热望的表达。从冰消雪融中苦苦挣扎的北极熊“妮卡、鲍里斯”到雌生雄育的南极企鹅，从非洲大草原上生死相搏的狮子、野牛、到丛林荒原里的大象、老虎、饿狼，从在泥浆里苟延残喘的鳄鱼“我和妩媚”到月夜下柔肠百结的灵狐，从被一层薄薄的塑料纸阴阳两隔的可怜的鱼到自我更生的苍鹰，他们都和人类一样，有着说不尽的甜酸苦辣，爱恨情仇，更有着道不尽的生离死别，无助叹息。那一次次无奈的选择，一回回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一场场阴谋诡计中的胜败较量，无不反观着人性中的真实与美善，温情与残暴。：王慧青是一位把动物当人看的作家，是将动物世界的丛林法则社会化的一次大胆尝试，我以为，她的尝试是有意的，也是有价值的。因为我们可以从她的作品中感受到对生命的尊重，对神之下的世界的热爱与歌颂。同时，我们还从她所展示给我们的丛林法则中领悟出人类社会中的伦理缺失以及对整个世界的悲悯情怀。

从阅读审美的视角看王慧青的动物小说，我们会发现一个明显的特质，这就是女性意识赋予作品的脉脉柔情和母性关怀。在她的小说作品中，几乎都有爱情的旋律萦绕于作品的字里行间和角角落落——“妩媚越来越多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妩媚有一双极其温柔又风情万种的眼睛，这在鳄鱼家族是不多见的，每当我有了一场精彩的捕猎她就这样脉脉含情地望着我，也会翘起那长长的灵巧的尾巴伴随着水声跳一段美轮美奂的舞蹈。经过了几场你死我活的决斗，在同龄的雄性鳄鱼还在舔舐着伤口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我和妩媚走在了一起，成了一对双宿双飞的痴情伴侣。散发着幽香的草丛深处、波澜不惊的水面上留下了我们多少喁喁低语、绵绵情话。这期间妈妈几次告诫我：“不可以太痴情，有可能会毁了你的一生”（《鳄鱼的眼泪》）”；“那时，我刚被父母“清窝”不久。夕阳还残存着最后一抹余晖。我踽踽独行在山坡上，心上有难以名状的淡淡的忧郁。我不知所措地停下来，在这寂寥中，我就这样向着太阳落去的地方静静地翘首站立，像所有人类少年时代一样，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而冥冥之中又希望有点什么事情发生。

一声悠长的叫声恰到好处地撞击着我的心。那是同类的叫声呀，那么清纯明净，纯粹悠长，显然未经过沧桑世事的洗礼。我轻轻地转过头，于是我看到了你。

一个好英武的少年——火红火红的毛像被天边的火烧云镀上的一般，四肢细长，蓬松的大尾巴如同华盖似的竖起来。那一刻我心如撞鹿。你走近了，那深邃的略带蓝色的眼睛越发清晰起来。此时，任天地变得如何朦胧，你都开始在我的心里定格。

我总觉得前世见过你。

你静静地看着我，有点迷离有点羞涩有点惶恐，我甚至能感到你的身体在微微战栗。我们就这样默默对视着，我忽而尴尬得手足无措，但却迈不动步子，你终于逃也般地转身离去。我心里莫名的失落也有莫名的充盈。然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再见，还会再见的！

一连几个晚上，我都会做一场关于“再见，还会再见的梦”（《狐之爱》）。诸如此类的抒情文字和心理描写，像花朵的芬芳令读者沉醉，也为小说营造了一个如梦似幻的浪漫语境。而这些爱情旋律的背景则是艰苦卓绝的生存环境，杀机四伏的内争外斗，你死我活的惨烈撕咬——“我呼唤着：太阳你在哪？我晒死心也甘了，只要你让我找到我的妩媚！我最最亲爱的同甘共苦的妻子。我冥冥中顺着自以为是小溪的遗迹的地方向南走啊走啊，我忘记了干渴疲惫，忘记了世间的一切，我要找到我的妩媚，她是我最最钟爱的生死都不能分开的妻子。

“妩媚！妩媚！”你听到我泣血的呼唤了吗？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入我的鼻孔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我的心头——我的妩媚横尸荒野血肉模糊，腹部的肉被掏空了，曾经美丽多情的大眼睛一只变成了流着血的空洞，另一只永远地睁开着。在旁边还有半个蟒蛇的脑袋，在这附近仅有一条这样大的蟒蛇，我见过这个足足有五六米长的东西，他曾来湖里饮过水，他能够瞬间吞下一只羚羊，连最大的河马都赶紧躲开他。这时我悲痛欲绝，泣不成声。我的妩媚是为我重回尼罗河去探路吧！在路上遭遇凶残的蟒蛇与他同归于尽。傻女人，你应该知道的，我们不可能没有一点水分的补充长途跋涉一个月呀！也许你感到这是你殉情的最好方式！”（《鳄鱼的眼泪》）。诚然，还有狭隘狂妄的人类对包括他们自身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的肆意破坏和无端践踏——“阿道夫被自己的父亲和众多的北极熊撕扯分食。妮卡冲上去的时候，鲍里斯在别的熊牙齿爪子的攻击下已经奄奄一息，妮卡嚎叫着咬死了他。鲍里斯的肉也被哄抢一空，被吃掉的还有那只送上门去的北极狐。

妮卡不明白这世界怎么变成了这样。妮卡想让自己快点死去，在她苟活着的日子里，命运给了她解开谜底的机会”（《哀哉！北极熊》）。这谜底就是人类对自然的伤害，对环境的破坏，温室效应，气温升高，导致北极地区冰层融化，使北极熊面临着空前的生存灾难。正是以此为背景的生命中最温柔，最深情的至爱亲情才愈加流露出作者倾注于作品中的一枪仇怨与虔诚祈祷——“那只刷子把我的心带走了，后来我抑郁而终。我还记得临死前，那只雌企鹅轻轻走过来，用幽怨的眼神望着我，说了一句：“你下一世不要只记得那只刷子呀！”……

我百感交集，任凭泪流如注。

“唧唧，我饿了，爸爸，我饿了！”杰森张着干渴的小嘴叫着。

出于母性的本能，梅腊达没有离开，她张开嘴，这时杰森把自己的小脑袋伸进她的嘴里，尽情地吃起来，梅腊达顺势把小杰森搂在怀里亲吻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几天过去了，梅腊达没有离开，在她的精心哺育下，杰森变胖了。

那天早上，梅腊达低着头轻轻对我说：“你去海边吃些东西吧，杰森由我照顾，我在这等着萨尔多。”我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正当我要离开的时候，一只从海边回来的雌企鹅带回了萨尔多的死讯：他的尸体在海边被“硬币”夫妇啄食殆尽。梅腊达哭得死去活来，稚气未脱的杰森说：“梅拉达阿姨，你还有我，还有爸爸，我们可以组成一个家呀！”

梅腊达不知所措地望了一眼同样不知所措的我，片刻便幽幽地说：“蓝妮还说了一句话，让你找个伴......”（《企鹅之舞》）。

王慧青的动物小说带给读者的阅读体验是多层面，多元化的。比如：个体与群体的关系——《狼族传说》、《一个虎母亲的逝世》；孤独的生存体验和为了群体生存做出的自我牺牲——《狮子夫妇》、《象族传说》；这些看上去是动物生存本能使然，然而，我们又分明从中读出了作者赋予这些本能以圣洁、悲壮、动心动肺的生命光辉。是为序。

李东辉于无书有心斋

2013-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