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040 戴克里先固皇权，君士坦丁释基督

本期内容

1. 戴克里先的三板斧是什么，四帝共治是怎样的情形？

2. 戴克里先将罗马带出了三世纪的危机，为什么后世评价并不高？

3. 基督教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下在罗马合法了？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上集我们说到了罗马三世纪危机时期的情人节传说，不过这个传说很难说是真的，当然，也很难说是假的，因为历史上出现过好几位圣瓦伦泰，而2月14日这个节日，是公元496年，基督教罗马教皇为了废除古罗马原来的牧神节，强行指定的一个节日，用了瓦伦泰神父的名字，替换掉了牧神节。教皇他老人家当时指着一个家伙的画像说，这是俺们基督教当年受迫害的烈士之一，他叫瓦伦泰，为了给大家发结婚证牺牲了，大家一定要记住他。可到了1969年，第二次梵蒂冈大公会议上，天主教整理了历史上不确定存在的烈士之后，就悄悄地废弃了这个节日，所以现在天主教圣人节里，已经没有了瓦伦泰了，但民间的情人节却是越来越红火。这很有点像中国的介之推，官方的史料里说，这哥们的事迹可不确定啊，很可能，他没做过抱着大树活活烧死也不撒手的傻事，但民间却不管你那个，照样过清明节和寒食节，照样做子推燕，历史的真实在民俗上是不好使的。

言归正传，除了克劳狄二世，三世纪危机时期的另一位对罗马有贡献的皇帝叫做奥勒利安（Aurelianus），此人虽然只当了五年的皇帝，但却把已经分裂出去将近10年的高卢帝国（Imperium Galliarum）和帕米拉帝国（Imperium Palmyrenum）重新收回到罗马的麾下，这两个分裂出去的帝国有多大呢？如果你打开地图，当时意大利左边的西班牙、法国等地都属于高卢帝国，右边的小亚细亚和埃及都属于那个帕米拉帝国，相当于罗马全盛时期的三分之二领土都曾经在三世纪危机时期独立了，但最后又被大皇帝奥勒利安收回，那无论如何评价这小子，都少不了牛掰二字。

不过无论奥勒利安多么牛掰，他也需要直面罗马衰落的事实，一个相当明显的变化就是罗马各大城市在他的命令下，开始修城墙了。

以前在凯撒和屋大维时代，罗马城是没有城墙的，屋大维一直都认为，距离罗马城遥远的多瑙河和莱茵河，那就是罗马城的城墙，日耳曼人是绝对不可能跨过那些地界的，这个和中国汉朝的霍去病封狼居胥是一样的，蛮族敢越过这条线，我霍去病就打得你们连亲妈都不认识，想想就很霸气。

到了奥勒利安这时候，日耳曼人却是经常跑到罗马的腹地劫掠罗马城的人民，那就只好修城墙了，所以，你今天去罗马游玩，看到的所有古城墙，都是奥勒利安之后修建的，以前的罗马皇帝们，没做过这么丢脸的事儿。

可以这样说，在三世纪危机的40多位或者混蛋，或者荒淫的短命皇帝里，诞生了克劳狄二世和奥勒利安两位，就说明老天爷暂时还不想让罗马完犊子。不过可惜的是，这两位自身的下场却不咋地，一位暴病身亡，另一位被刺杀而死。

在奥勒利安之后，又经过了一系列自相残杀的短命皇帝，历史终于来到了公元284年11月20日，就在这一天，三世纪危机的最后一位乱七八糟的皇帝努梅里安，被发现死在一个大马车里。在那个时候，皇帝死了，绝对不是什么大事，太稀松平常了，罗马东方军团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推举他们的老大，一位叫狄奥克莱斯的军官当新的皇帝。

很自然地，你能称帝，我也能继位，三世纪罗马帝国的标准上位流程就是每一次皇帝死了，总会冒出来几个新皇帝，大家噼里啪啦地乱打一气。第二年，这个狄奥克莱斯打败了其他想当皇帝的，自己变成了独一无二的罗马皇帝。这哥们坐上了宝座之后，觉得自己奴隶出身的爹妈实在没啥学问，给自己起的名字没有一丁点儿贵族气息，更不符合罗马人命名的习俗，于是，他改了一个名字，新的名字叫盖乌斯·奥勒留·瓦莱里乌斯·戴克里先（Diocletian），高端大气上档次。

戴克里先当上皇帝之后，周围的人就准备给他收尸，毕竟，这时候在罗马，皇帝这个职业平均也就是干那么一两年，相当于去阎王爷那里报道的一个驿站，大家都伸着脖子等戴克里先归天。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个奴隶出身的老戴，屁股特别沉，把皇帝的椅子一口气坐了21年，如果后来不是他主动退休，这个时间还要长，而且历史学家公认的，这哥们终结了三世纪危机，又给罗马延续了一百多年的寿命。

那么，这位老戴都干了点儿啥呢？

一、戴克里先的三板斧和四帝共治

想知道戴克里先干了啥，我们必须先问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三世纪罗马危机的主要问题是啥。

通过上面的介绍，我想大家应该是有了答案，主要就是两个，一个是外敌从四面八方入侵，萨珊王朝从东面和南面，日耳曼蛮族从西面和北面，都是难缠的对手；另一个问题就是内斗，大家都想当皇帝。至于说财政上的危机，那是买二送一的东西，有了上面两个乱局，财政自然是没个好。

戴克里先和我们一样聪明，他也意识到了这两个问题。在他看来，首先要解决大家都想当皇帝的问题，怎么解决？老戴的看法是，现在大家都想当皇帝，是因为罗马这个皇帝实在是太随便了，名称不过是“第一公民”，既然一个公民就可以当皇帝，那大家肯定是觉得自己也行，反正是拳头硬就行的事情，只要大家觉得自己硬了，就想试试。

所以，戴克里先抡开了三板斧，加强皇帝的威信，第一招是制度改革，废除了名义上依旧存在的共和制，皇帝就是君主，就是老大NO.1，说话必须在法律上好使，等于是全面向东方的君主制学习；

第二招是强化皇帝的神性，以前罗马皇帝都是死后才成神的，而戴克里先率先称自己为“主与神”（拉丁语：Dominus et deus），说自己是朱庇特神在人间的化身，和中国古代的天子概念是一模一样的。

最后一板斧是改变其他人和自己见面时的仪式，什么握手拥抱都免了，你们见我的时候，要先跪下，匍匐在地，亲吻我的袍子，然后才能和我讲话。

经过这些改变，戴克里先彻底撕掉了先前罗马在帝制上面那层共和的外衣，变成和东方君主制几乎一样的了，强调君权神授，而不是和你们一样的什么“第一公民”。所以，严格来说，我们可以称呼屋大维之后的罗马为帝国，但是他们的老大只能叫元首，从戴克里先开始，才可以说是皇帝，历史学家对戴克里先这个新制度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多米那特制（Dominate），也叫罗马君主制。

元首制和多米那特制的区别一共有三点，首先元首的权力来自元老院和人民的授予，而君主的权力是天授或者神授；其次，元首之所以有权，是一系列职位的集合，也就是在戴克里先之前，那些皇帝必须身兼多职，比如说执政官、财务官、监察官等等，但现在的君主就不一样了，戴克里先说，我只要是这个“主与神”，我的权力就没有边界，想管啥我就管啥，想拍死谁，我就可以拍死他；最后，元首制的老大要受到法律的约束，是在法律之下，而君主不一样，他就是法律，甚至超越法律，因为任何法律都是他定的。

听到这里，你可能一拍大腿，戴克里先这小子是权力欲爆棚，他想独裁。我们说君主制就是独裁，但你说戴克里先是不是有强大的权力欲，这个，我们还要继续往下看，看完他老人家这一辈子，你可能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公元286年，也就是戴克里先当上皇帝仅仅两年之后，他就宣布了一项重要决定，把罗马帝国一分为二，东边，大概就是小亚细亚、埃及和包括整个希腊在内的巴尔干半岛，他自己当皇帝；西边就是剩下的意大利本土、西班牙、高卢以及北非除了埃及的其他地方，由一个叫做马克西米安（Maximianus）的人当皇帝。

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他不断地加强皇权，集中统治，所有人都以为他想独裁，可是突然之间，这小子咔嚓一声，把帝国掰成两块，拿起一块递给了另一个人，说送给你了，不要钱，这个弯儿拐得实在是有点儿急。

可是这还没完，戴克里先又说了，我和马克西米安从此之后，是一样大的，都是主皇帝，称号是奥古斯都，但两个皇帝对于帝国来说还不够，我俩还要各自选择一个副皇帝，称号是凯撒。

这个凯撒副皇帝有两个作用，一是配合主皇帝管理一半的土地，另一个是等主皇帝死了或者退休了，副皇帝自动升格为主皇帝，然后这个新的主皇帝再去选择他的副皇帝。

讲到这里，你应该看出来了，戴克里先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解决帝国存在的两大问题，大家不是都想当皇帝，老皇帝一死就开始争夺吗？那我提前就定下来，而且还不是一个，这样的话，谁要是还想争，那等于是和几个皇帝为难，难度就不是一般的大；还有，萨珊王朝和蛮族不是从四面八方进攻吗？我现在有四个皇帝，每一个皇帝都可以带领军队独当一面，再敢进攻，打不死你个小样的。

为了这个目的，戴克里先还改革了军队，除了边防军，每个皇帝手里还握有野战军，普遍来说，野战军的战斗力和待遇都要好于边防军，这样一来，皇帝可以直接指挥的军队就可以在帝国任何一点有危险的时候，带兵出现在那里，而且，也可以防备内部的叛乱。

如此这般设计了一番之后，戴克里先甚是洋洋自得，一边摇着羽毛扇，一边频频给自己点赞，觉得这个制度真不错。

公元293年，他和马克西米安各自指定一位凯撒，也就是副皇帝，他的副皇帝是他的宝贝女婿加莱里乌斯（Galerius）。马克西米安的副皇帝是君士坦提乌斯一世（Constantius Chlorus），这个人被选中的时候，和马克西米安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是马克西米安是一个绝对崇拜戴克里先的人，人家老戴找了一个女婿当副皇帝，俺老马的继承人也必须是女婿，亲闺女没有，但我有个养女，你君士坦提乌斯虽然已经结婚了，儿子都老大不小了，但你要是想当这个副皇帝，必须先把婚离了，娶我的养女。

就这样，西部罗马的副皇帝君士坦提乌斯一世被迫离了婚，娶了马克西米安的养女，两个老丈人和两个女婿，正式成为罗马的四位皇帝，史学家称其为“四帝共治”（Tetrarchy）。

我们这里要强调一下的是，从这时候开始，罗马城就不再是罗马帝国的首都了，西边的罗马以墨狄奥拉农，也就是今天的意大利米兰（Milan）为首都，东边的以当时的尼科米底亚为都城，在今天土耳其的伊兹密特市附近，一直到后来君士坦丁大帝迁都为止。

凭良心讲，开始的时候，这个四帝共治的制度还不错，老戴很是满意。但对于这个制度是不是能像他自己预估的那样，让罗马社会长治久安，这事儿老戴心里也没底儿，于是，他就决定活着的时候看看结果，不能等死了之后，让儿孙上坟的时候告诉自己，万一是为了糊弄老爹开心，整的假消息咋办？

那怎么样才能在活着的时候就看到结果呢？戴克里先有办法。

公元305年，在干了21年皇帝之后，55岁的戴克里先宣布退位，借口是他这辈子最喜欢的工作不是皇帝，而是种卷心菜，现在年纪大了，再不种就没机会了。就这样，他率先把皇帝让给自己的副皇帝加莱里乌斯，紧接着，那个唯他马首是瞻的西帝马克西米安也跟着辞职，君士坦提乌斯一世在西边的罗马也当上了主皇帝。

那么，戴克里先下台之后，帝国是不是运转平稳，就像他在台上一样呢？事实证明，不是。

我们先要总结一下，十几年的四帝共治看起来很美的根本原因是啥，老戴以为是自己整的制度好，好的制度可以让坏人不敢作恶，可是后代的史学家一致认为，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儿事，只是因为老戴牛掰，威猛，没有人敢作恶而已。

结果是他一归隐，两位新上位的主皇帝威望不够，指定的副皇帝不被军队认可，其中一位副皇帝刚刚被赋予凯撒的称号，就被另一位自立为帝的哥们打败并且杀害了，整个罗马重新陷入内战。

悲催的是，戴克里先退休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后手，眼看着天下大乱，已经是无能为力，甚至元老院还宣布他为战争的罪犯，要他为这些事情负责，只不过呢，他在老百姓和一部分军队中还是有一些人气的，大家也没难为他，让他继续种他的卷心菜，实事求是地说一句，史书上记载，这哥们的大白菜种得那是相当好。

七年之后，公元312年12月3日，戴克里先死于自己的宫殿中，终年六十七岁，他的妻子女儿少了他的庇护，随后就在乱世中被囚禁，最后又被杀害。

                        二、如何评价戴克里先

我们今天评价戴克里先，首先要肯定的是，确实是他把罗马从三世纪危机的泥潭里拔了出来，可以说“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对罗马的贡献，那是杠杠滴。其次，他本人也是整个罗马帝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主动从皇帝位置上退休的，不贪恋权势，也算是很难得。上面两件事，一件是开头 ，一件是结尾，如何评价他中间的21年皇帝生涯呢？

我想了很长时间，觉得只能说这哥们是一个理想主义皇帝。

老戴天真地认为，帝国有四个皇帝既利于边防，也利于稳定，但这只是他觉得，实际上，中国古代早就研究过这种局面，并且得出了很精准的论断，那就是“天无二日，人无二主”，在君主制之下，最高权力只能是“定于一”，否则的话，你戴克里先这个君权神授就毫无意义。

按道理说，就算只计算戴克里先挽救罗马的功劳，后世也应该对这个人大书特书，可是他却一直名声不显，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恐怕还不是他后来把政权搞砸了，而是他对基督教的迫害。

在戴克里先的任上，基督徒士兵需要离开军队，教堂的财产要被充公，书籍也都要被烧毁，甚至到了最后，要么放弃信仰，要么就砍下你的脑袋。这种大规模的迫害在罗马帝国的历史上都是很罕见的，后来基督教啥地位，你是知道的，自然是不可能给戴克里先说好话，不泼几盆污水，已经是看在你挽救罗马的面子上了，不过这也是罗马最后一次迫害基督徒了，很快你就会看到，基督教的春天来了。

                     三、米兰敕令：基督教在罗马合法了

言归正传，戴克里先留下的乱摊子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很快地，就有两名将领胜出，一个是戴克里先女婿加莱里乌斯的副将，出生农民家庭的李锡尼（Licinius）；另一位是君士坦提乌斯一世的儿子，君士坦丁一世（Constantinus），此人有另一个名字，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the Great）。

李锡尼和君士坦丁这两位爷结成了联盟，横扫了整个罗马的其他势力。公元313年，两人在今天意大利的米兰（Milan）见面，君士坦丁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50岁的李锡尼，这当然是为了进一步巩固两家的关系。

随后，就发生了一件改变世界历史，一直影响到今天的事情，那就是所谓的米兰敕令（Edict of Milan），用中国话说，就是两个人以皇帝的名义下了一道圣旨。这圣旨只说了一件事，基督教从此在罗马境内合法了，以前对你们的迫害俺们很sorry，死的人不能再扶起来了，但没收的财产可以还给你们。

我们说米兰敕令是整个基督教历史上最重要的一件事，也是它的一个转折点。从此之后，再也不需要东躲西藏，偷偷摸摸地读《圣经》了，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上帝他老人家的训诫，时不时大声地讲给邻居王奶奶听听。就因为这一点，在基督教里，君士坦丁直接成神，被称为圣君士坦丁（Saint Constantine）。

你要是问，那位李锡尼呢？对不起，基督教把他给忽略了，原因也不复杂，第一，李锡尼后来在和君士坦丁的皇位争夺战里失败了，历史从来都不同情失败者；第二个原因就是大家一致认为基督教合法化这事，当时应该只是君士坦丁的主意，李锡尼只不过是配合他罢了。

那为啥两个人干的事，非说是一个人的主意呢？因为李锡尼这小子后来颁布了很多法令，都是对基督徒不太友好的。还有，人家君士坦丁家族里面很多人都是基督徒，甚至有人说，连他爹君士坦提乌斯一世都是一名基督徒，只是当时戴克里先大皇帝正在迫害基督教，这位老爷子也只能躲在家里偷偷地拜上帝，当然，这种说法是民间流传的野史，真假难辨，很多史学家是不采纳的。

那么，除了家里有人信基督教，还有什么原因，让君士坦丁一世忽然发神经，彻底改变了戴克里先的做法，宣布基督教合法了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