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039 恶果源自公民权，危机现身三世纪

本期内容：

1. 罗马皇帝卡拉卡拉普发公民权带来哪些恶果？塞维鲁王朝最后是什么下场？

2.古罗马最伟大的法学家之一乌尔比安怎样定义公法和私法，及区分三种私法？

2. 罗马“三世纪危机”是怎么形成的，结果怎样？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公元212年，罗马皇帝卡拉卡拉发布了一道敕令，敕令上说，罗马所有行省的居民从这一天开始，都自动地成为罗马公民，换句话说，人人平等了，史称“安东尼努斯敕令”（Constitutio Antoniniana）。

这道敕令，就是我上集说的，那个导致罗马衰败的最大祸源之一。

                    一、普发公民权的恶果

你可能问了，取消户口，给所有人平等的机会，这难道不是一件惠民的大好事吗？你为啥说它不好，甚至还说是罗马衰败的原因呢？

我们说一个政策好不好，和它从文字上看起来好不好，那完全是两码事，比如说，现在颁布一个政策，说从今天开始，全社会的老百姓吃饭都不要钱了，大家敞开了肚皮拼命造，你说这个政策好不好？卡拉卡拉颁布的“安东尼努斯敕令”也是如此，这事儿听着是不错，但是实际一执行，弊病就出来了，啥弊病呢？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来看一下罗马公民权是个什么玩意。

总的来说，当时罗马人的身份分三个层次:罗马公民、拉丁公民、外省人。

罗马公民的好处一般来讲有下面几个，第一，你有健全的法律保护，包括了贸易权、婚姻权和对私有财产的保护。在这套法律体系下，一个独立的罗马公民甚至可以和元老院的元老打官司，权力是受到罗马帝国严格保护的，还有像欠债不能被卖为奴隶，除了叛国罪，不能被处以死刑等等，特权很多；第二，罗马公民有当兵的权力，而当兵这事是有利益的，分田分地自不必说，连战争抢来的女人都可以分配；第三，罗马公民可以自由地住在罗马的大城市里，城市的基础设施当然要成倍地好于其他地方，就像是人们当初刷盘子也要去美国一样，一个很好的城市社会保障体系，可以让你即便是没钱，也能生活得很舒服；第四个就是政治权利，你可以参与国家大事，可以投票，可以当官，可以进入元老院等等，虽然这些东西对于大多数老百姓只是纸面上的权力，但它毕竟有是不是。

比罗马公民次一等的是拉丁公民，也就是以前罗马拉丁同盟的那些兄弟们，这个身份相当于今天的大半个美国绿卡，除了一些法律上的特权，以及不能参合罗马国家大事，其他的权利，拉丁公民和罗马公民基本是等同的。

罗马公民和拉丁公民都是出生就自动获得，换而言之，只要你爹是罗马公民，你就是了。

最后一等就是所谓的外省人，也就是罗马在扩张中，不断征服的区域，那些行省的人没有上面说的那些权力，生活自然就很悲惨。

那么，这些人能不能后天获得罗马公民的身份呢？答案是能，但有点儿难度。除了那些特别优秀的，引起统治阶级的注意而直接赋予公民权之外，那些生下来智商和体力都一般的，大概有两种途径可以成为罗马公民。

第一个就是当兵，虽然你不能当罗马军团的正式士兵，但是你可以在行省参加辅助兵团，你豁出命去，悍不畏死地去打仗，立下军功之后，有可能成为罗马公民，但名额很少；

第二个途径就是你先参加拉丁语考试，成绩合格之后，在罗马干三年的雇工，就可以成为拉丁公民，而拉丁公民在罗马城里住满十年之后，可以自动转为罗马公民，这个比中国古代的十年寒窗还要漫长。

把上面的事情总结一下，就可以得出一个结论，罗马公民这个身份是很牛掰的，想得到是挺不容易的，而拥有罗马公民权的那些人，是很有优越感的。

可是新皇帝卡拉卡拉现在圣上旨意下，所有罗马境内的自由人，都立刻获得了这个身份。表面看起来，这一下罗马户口取消了，人人平等了，好像是好事，可是事实上，这件事产生了至少下面三个恶果。

第一个是原来的罗马公民和罗马士兵丧失了自豪感和荣誉感，这就好像是今天美国如果说全世界人手一本美国护照，都是美国公民了，那以前那些辛辛苦苦奋斗获得美国公民身份的移民们，立马就会觉得，过去的人生好像是没啥意义。

第二个恶果是行省人民在欢呼卡拉卡拉万岁之后，就躺平了，什么参加辅助军队去拼命干活，或者苦学拉丁文准备考试这些事情都不干了，俺已经是罗马公民了，不需要了。换句话说，社会流动停滞了，这事儿很好理解，如果中国古代孩子一出生，就给个进士，那谁还会去寒窗苦读呢？

第三个恶果就是政府没钱了，为啥？因为以前不是罗马公民的行省居民要交一个10%的行省税，现在大家平等了，我还交啥行省税？自然是取消了。这样一来，卡拉卡拉的收入就急剧减少。现在网上有人说，卡拉卡拉是因为数学不好，事先没算明白，所以才导致了圣旨下发之后才反应过来，钱没了。但是要我说，这哥们虽然不是什么英明的君主，但也不是一个傻子，他不可能算不到行省的税收减少，只是因为好大喜功的性格，才这么做的，而且这小子认为他有办法把减少的行省居民税用另一种方式找回来。

怎么找回来呢？和今天的一些国家一样，印钱。

古罗马的这个印钱要稍微麻烦一点，因为那时候没有纸币，流通是金币、银币和铜币，最主要的，就是银币，叫做第纳尔（Dinar）。对于金属货币，想多“印钱”，实际上就是降低货币里面贵金属的含量。卡拉卡拉的方式是把每一枚银币的含银量降低25%，等于是货币超发了25%，他自己增加了25%的收入。

可问题是，老百姓他也不是傻子啊，大皇帝铸币的时候可以做手脚，那我也可以，没有条件重新铸币，没关系，我可以用小刀把钱币的边缘削下来一些，久而久之，市场上再也看不见足量的货币了，都是各种各样不合格的钱币，这就诞生了后世经济学的一个著名理论，劣币驱逐良币，又叫格勒善定律（Gresham's Law）。为了避免这种现象，罗马当局发明了一种办法，就是在铸币的时候，把钱币的边缘加上小细齿，这也是为什么今天的硬币周围都有一圈小齿轮一样的东西，但实际上，这个办法只能说是提高了造假的成本，并没有真正解决这个问题。

除了上面的三个恶劣后果，卡拉卡拉普发公民权实际上还有一个对罗马政局稳定很不利的后果，但关于这第四个恶果，我要等一会儿再说，现在，先来交代一下这小子和塞维鲁王朝的下场。

二、卡拉卡拉和塞维鲁王朝的下场

公元217年4月8日，卡拉卡拉在出征帕提亚的路上被身边的警卫杀死，原因据说是这名警卫没有得到提升的机会。在他死后，近卫军的长官马克利努斯自立为帝，可是一年之后，就在卡拉卡拉的小姨妈米萨设计的一场动乱中被杀死，然后这位小姨妈立了自己15岁的外孙子埃拉伽巴路斯（Elagabalus）为帝。

四年之后，米萨老太太就后悔了，因为埃拉伽巴路斯这个孙子除了淫乐，几乎就不知道别的事情，并且他是男女通吃，甚至在祭祀典礼上，也不忘了和小娈童亲热，你想想看，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找了一个更小的小男孩，然后在大家都安静肃穆的时刻，他俩在上面皇帝宝座上搂抱嬉笑打闹，这自然是让整个罗马上层都很愤怒。

最后在老太太的默许之下，埃拉伽巴路斯被杀，尸体直接被扔进了台伯河。米萨老太太的另一位外孙子亚历山大·塞维鲁继位（Alexander Severus），这也是罗马塞维鲁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

总地说来，14岁登基，27岁去世的塞维鲁末代皇帝亚历山大是一个善良、温和的人，可惜的是，他也有毛病，这个毛病如果用现代话来说，就是三个字，妈宝男。

我们说亚历山大的姥姥米萨在他上台不久就去世了，然后亚历山大就一切唯他娘是尊，他老妈说啥，他就听啥，甚至到了26岁，带着兵在北边打仗的时候，他还听老妈的话，故意克扣军饷，不给士兵发钱，就因为母亲大人说了，出门在外，能省就省点儿。

这时候的罗马军队，因为卡拉卡拉的普发公民权，早就没有了罗马公民为罗马打仗的那种自豪感，几乎所有人都是奔着钱来参军的，你不给钱，俺们凭什么打仗呢？岂止不打仗，还要弄死你，结果是军队一个转身，把这娘俩都干死了，这一天是公元235年3月18日，罗马塞维鲁王朝就这样终结了。

军队之所以干死了末代塞维鲁，当然是因为有带头大哥的忽悠，这个叫做马克西穆斯的军官私下里答应很多士兵，只要你们推举我当皇帝，我就给你们双倍的薪水，外加年终奖大大的。也许是这哥们平日里威望特别高，也许是他口才特别好，反正罗马大兵们都信了，就这样，塞维鲁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死了，而马克西穆斯（Maximinus）在多瑙河前线直接被推举为罗马皇帝。

 三、乌尔比安的法学贡献

随着塞维鲁一起死去的，还有一个我们可能要提及一下的同学，此人的名字叫做乌尔比安（Ulpian），被认为是古罗马最伟大的法学家之一，啥贡献呢？那就是他规范了公法和私法的区别，并且提出了三种私法的划分。

根据乌尔比安的理论，公法就是规定政府的机构之间，还有政府和老百姓之间的法律，而私法那就是非政府机构之间，或者个人之间的法律。比如说你们市的财务局和你打官司，向你要税钱，这要用公法来解决，但如果你和隔壁王奶奶因为几个鸡蛋吵吵起来了，你还把人家老王太太给打了，那就需要私法来解决。

这哥们之所以这样划分，是因为他认为公法是强迫性质的，是没有自然属性的，而私法就不一样了，要考虑到天理人情等各个方面。

所以，他把私法又分为了三种，一个是自然法，所有活着的，喘气的动物，甚至不喘气的植物都需要遵守的法，生老病死，繁衍后代等等；第二个是万民法（拉丁语：ius gentium），也就是所有人类都应该遵循的原则，比如说王奶奶家里从英国来了一个朋友，我和他之间也有了鸡蛋的纠纷，这就需要万民法来解决，相当于现在的国际法；最后一个就是民法，某一个国家或者民族内部处理问题的法律，只适用于我和王奶奶之间那点事，她那个英国朋友被排除在外了。

乌尔比安的这种法律划分和定义，可以说深刻地影响了后来世界的法律，尤其是万民法的概念，虽然以前罗马也是一边扩张，一边这么做的，但没有上升到理论层面，现在有了成套的理论体系，这哥们还是相当牛掰的。

但无论乌尔比安多么牛掰，对法律多么精通，在哗变的禁卫军面前，他满身是法律，那也白扯，最后在皇帝亚历山大面前，作为禁卫军队长，他被手下一群造反派乱刀给砍死了。我们说社会只要乱套了，文学家，法学家，无论啥家，都不好使，只有拳头才管用，你即便是想和对方讲法律，也要人家先安静下来才行。

                      四、“三世纪危机”

毫无疑问，塞维鲁王朝的终结者，马克西穆斯就是一个拳头很硬的人。这家伙还有一个极其特殊的地方，他是一个出生在边疆行省色雷斯的蛮族。如果在26年前，卡拉卡拉没有颁布安东尼努斯敕令之前，他的人生目标也许就是好好打仗，最后混一个罗马公民就可以了，可是自从那道敕令颁布之后，他自动拥有了公民的身份，那顺便调整一下人生目标，向更高的理想前进，也是应该的。

这就是我想说的，卡拉卡拉普发公民权的第四个恶果，当罗马全境的人都成为公民之后，人人都对皇位产生了觊觎之心，尤其是边境蛮族出身的将领们，觉得老子也是罗马公民了，凭啥不能当个皇帝玩玩？

你要是说，人人平等，想当皇帝有啥不好？那我除了给你点赞之外，还要告诉你一个很悲摧的事实，自马克西穆斯开始，罗马帝国进入了史称“三世纪危机”（Crisis of the Third Century）的时代，那些想当皇帝的军队将领们如同走马灯一样地在皇帝这个位置上轮换，从公元235年到284年，50年的危机纪元里，一共产生了42位皇帝，有人说这个三世纪危机对应了中国的三国时代，那其实都是美化罗马了，它可比三国要乱得太多了。罗马三世纪危机这些皇帝里面，只有一位是病死的，如果你把被雷电劈死的，也算作自然死亡，那么42个天子里面，自然死亡的就是两位，其他全都是被杀或者自杀，现在请你回答，人人都想当皇帝好不好？

当然，这么多皇帝我们是不可能全讲的，这里只挑重点的给大家说道说道。

“三世纪危机”第一个上位的马克西穆斯因为是第一个蛮族人被军队推举为皇帝，罗马元老院自然是坚决不承认，不仅这些元老不承认，罗马各地手握兵权的将领也不干，纷纷起兵讨伐。

马克西穆斯手下的小弟一看，跟着这样的老大混，那能混出好来吗？于是，大家一合计，就把马克西穆斯整死了，宣布俺们错了啊，现在开始，我们这个兵团全听元老院的。

可是各地起兵的总督觉得元老院推举出来的皇帝也不咋地，那就只剩下四个字了，天下大乱。仅仅在公元238年这一年，就有六位皇帝相继上位，又相继被杀，这些家伙验证了六位帝皇丸这个千古中药方的正确性，六位帝皇，最后只能是一个“完”字。

内部的混乱，就会给外敌可趁之机。但这一次，不是帕提亚帝国了，换人了，帕提亚已经被人揍趴下了，打趴下帕提亚的，叫做波斯萨珊王朝（Sassanid Empire），又称波斯第二帝国。

如果你还记得和希腊一直打架的那个波斯，现在的萨珊王朝就是他们的后代。以前希波战争那个叫做阿契美尼德王朝，也叫波斯第一帝国，后来让亚历山大大帝给干趴下了。帝国四分五裂之后，才有了一个小部落帕提亚的崛起，建立了帕提亚帝国。但波斯人一直都认为，帕提亚这些家伙以前就是俺们波斯人的奴隶，他们咋能在我们的土地上耀武扬威？帕提亚强大的时候，这种念头只能藏在波斯人心里，不过当和罗马对抗多年的帕提亚逐渐衰落之后，就有不少波斯人起来造反。

最后，来自伊朗南部的阿尔达希尔一世（Ardashir I）造反成功，建立了萨珊王朝，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这位阿尔达希尔的爷爷叫萨珊，老爷子在坟墓里都没想到，放了一辈子的羊，躺进棺材之后，还会青史留名，而且名气还不是一般的大，世界历史上，波斯萨珊王朝那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萨珊王朝一旦建立，它就面临一个合法性问题，你想代表波斯，可以，但是要先去把小亚细亚那些波斯曾经的领土拿回来，大家都知道，那些地方现在可都是罗马占着，于是乎，萨珊王朝立刻成了罗马的死敌。

而萨珊王朝蠢蠢欲动的时候，恰恰是罗马的三世纪危机，那还说啥，打吧。

罗马帝国内部乱得一塌糊涂，自然在对外战场上就极其被动，萨珊王朝获得的最大胜利，就是擒获了这期间的一位罗马皇帝瓦勒良。据说当时萨珊的老大沙普尔一世，简直是乐开了花，在罗马历史上，只有死皇帝，而没有被俘虏的皇帝，自己居然得到这么一个宝贝，那一定要好好使用一下。咋使用呢？他每次上马的时候，瓦勒良都需要趴在地上，沙普尔一世踩着他的后背上马。

罗马皇帝屈辱到这个份上，估计屋大维在地下也是气得七窍生烟。除了萨珊王朝，还有北方的日耳曼人，他们一看罗马内部天天换皇帝玩，也纷纷跨越莱茵河和多瑙河，开始劫掠罗马土地、人口和牲畜。

我们说虽然一时之间，罗马还能支撑，但如果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那咱们很快就可以讲罗马是怎么完犊子的了。

幸运的是，在乱局持续30年之后，诞生了两位三世纪危机中极其杰出的皇帝，第一位是公元268年上位的克劳狄二世（Claudius Gothicus），他在当将军和当皇帝时，多次击败日耳曼人，收复了大片罗马丢失的土地，尤其是纳伊苏斯战役（Battle of Naissus），更是被史学家认为是罗马性命攸关的一场战役，克劳狄二世战胜了日耳曼人，保住了罗马。

这里有一个传说挺有意思，值得唠叨一下，说克劳狄二世为了打败日耳曼人，拼命地扩充兵力，下令所有单身男性的罗马公民都要去打仗，不能结婚。当时基督教有一个叫做瓦伦泰的神父（Saint Valentine），不理会禁令，秘密地替人证婚，结果被士兵逮捕，在公元269年2月14日被吊了一根绳子，绞死了，后来为了纪念瓦伦泰的勇敢精神，人们将每年2月14日定为纪念日，这就是现在的“情人节”（Valentine’s day）。

那么，这个传说和历史事实之间有几个神父瓦伦泰呢？它到底是不是靠谱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