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史话 041 皇权一统离旧都，三位一体著新论

本期内容

1. 基督教为什么被迫害，后来是怎样合法化的？

2. 君士坦丁大帝为什么要建君士坦丁堡?

3. 尼西亚会议解决了基督教的什么问题？

大家好，我是枫落白衣，公元313年，君士坦丁大帝发布了米兰敕令，宣布基督教合法化，想要搞清楚他为啥要这么做，我们还得从基督教为啥被迫害说起。

                       一、基督教合法化

前面讲过，基督教被迫害的最重要原因就是一神崇拜，他们认为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只有一个神，这就和罗马多神崇拜有了冲突，尤其是罗马皇帝们越来越想神化自己之后，冲突就更严重了，戴克里先为啥大肆迫害基督徒？因为那老先生称呼自己为“主与神”，还说自己是朱庇特神，那自然和基督教的上帝水火不容，这俩玩意到底谁是老大，那是一个必须整明白的问题。

可俗语说得好，“有得就有失”，反过来，有所失去，也就可能有所得。一神信仰让基督徒们饱受迫害，却让基督徒们心里有一种唯一的，自豪的，巨大的归属感。举个例子，你说你信仰主神朱庇特，可是你又说罗马保护神是马尔斯，这就很麻烦，你自个儿心里都不托底儿，万一打起仗来，这个马尔斯和朱庇特谁说了算，战争这事到底归谁管？可如果我只认一个神，上帝，那就没毛病，无论发生啥事，都是上帝老人家安排好的，什么瘟疫、战争、贫穷都在计划之内，就算是我某一天嘎嘣一声，死了，那也是上帝他老人家安排好的。

而且基督教对于死亡的解说，也是相当滴安慰人心，尤其是罗马人经历了安东尼瘟疫和三世纪危机之后，对于生死更加迷茫，为啥俺这么善良的人，就得不到神仙的保佑呢？在疾病、刀枪和饥饿之下苦苦挣扎，这是为什么？基督教大神父说了，孩子，你是来赎罪的，受的苦越多，这个罪吧，消失得越快，然后等你死了，就上了天堂，从此全都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样一解释，那是非常地舒服，我都恨不得嗷唠一嗓子，让痛苦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与此同时，罗马其他宗教却正在逐渐衰弱。我们说罗马早期的宗教，虽然也都烧香拜神，但因为受到太多太大的古希腊影响，在宗教上是不断地弱化，哲学理论的色彩越来越浓，最后整的普通大众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对于普通老百姓，就像赵本山小品说的，俺根本就不想知道是咋来的，俺就想知道俺是咋没的，换句话说，大家对于蹬腿翘辫子之后的日子，有着更迫切的需求，这一点上，哲学是远远不如基督教好使了，罗马传统宗教的这个变化，等于是抛弃了老百姓。

同时，为了生存，基督教本身进行了大量的改革，可以这样说，基督教之所以会改革，也是因为被迫害，不变革，它就活不下去。

公元一世纪中期，基督教曾经在耶路撒冷有过一场大辩论，那就是到底是按照圣保罗“普渡众生”的理论，对所有人开放，还是像犹太教那样，只限于犹太人信仰基督教的这个上帝？最后辩论的结果是圣保罗派获胜，从此基督教开始普世传播。这一点改的那是相当重要，你要想别人接纳你，你首先就要接纳别人。

随后，前赴后继的基督教主教们就不断地向主流社会靠近，《新约圣经》里面的《马太福音》特意强调说，耶稣基督当年就说过，“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也就是我们在世俗的人面前，就要按照人家的规矩办事，回到家里再说上帝的事儿。

还有来自迦太基的大主教德尔图良，他公开宣扬，“基督徒的工作是为帝国祝福,为其朝臣和所有有权威的人祝福,为世界的福祉祝福”，这简直就和中国那个道安法师说的“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一模一样，无论大主教，还是大和尚，聪明人对问题实质经常是一眼就看透了。

在这种思想的教诲下，基督教渐渐改掉了鬼鬼祟祟，偷偷摸摸聚会的习惯，开始积极参与公共事务，教父们提供各种理论，为基督徒在军队中服役的合法性和必要性提供了支持，虽然戴克里先不愿意看到这个，但罗马的统治阶级和罗马人却都觉得，主动想当兵，为罗马打仗的基督徒都是好孩子。

最后，基督教不仅对信教的人提供帮助，他们还注重社会救助服务，十分地关心劳苦大众。什么救助贫困者，照顾并保护鳏寡孤独，埋葬陌生人和穷人等等，和雷锋叔叔一样，脏活累活抢着干，专门做好事。那时候教会里，可没有贪污腐败现象，大家捐助的财物，很多都用来救助穷人。到了三世纪初, 罗马城里的教会，就能供养一千五百名穷人，这无疑是相当大的加分项，至少，那些受救助的罗马公民，不仅入教了，还逢人就说基督教的好话。

经过上面的解释，你现在应该知道，君士坦丁为啥要宣布基督教合法化了，其实就是四个字：顺应民心。

在他那个时候，基督教已经变成了罗马大众的知心大姐姐，社会各阶层信者无数。在这种情况下，睿智如君士坦丁者，自然是因势利导，宣布基督教合法不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却能收获大批民众，何乐而不为？结果也证明，他成功了，就冲着这家伙现在的称号是圣君士坦丁，这道圣旨下的就很值了。

不过有两件事也必须说一下，第一，基督教虽然合法化了，但仅仅是允许你随便信了，想晋级为罗马国教，还要等几十年，到时候我们再说；第二就是君士坦丁大帝本人一直都不是基督徒，直到临死前，才接受了洗礼，变成了一个基督徒，关于这一点，有人说他一直都不信，只是死前觉得上天堂这个选项不错，才成为基督徒的；也有人说他一直都信，只是因为基督教的洗礼有清洗所有罪孽的意思，但一辈子只能清洗一次，君士坦丁觉得自己这辈子一直到死都要不停地杀人，那最好死的时候再洗，洗得干干净净的上天堂，免得到时候一身血腥，惹上帝讨厌。

至于说你信哪一个说法，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米兰敕令颁布之后不久，君士坦丁和李锡尼就打起来了。

                         二、君士坦丁堡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他俩打起来那是一点儿都不奇怪。战争断断续续地进行了十年，到了公元324年，李锡尼的17万大军在亚德里亚堡战役战败，只能被迫投降。在他的媳妇儿，也就是君士坦丁亲妹妹的苦苦求情之下，他的脑袋当时是保住了，只是被囚禁了起来。但事后君士坦丁是咋琢磨咋不放心，纠结到第二年，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一刀砍下了李锡尼的脑袋，至于说自己的妹妹，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男人却有的是，再找一个妹夫好了。

李锡尼死后，已经成为罗马帝国唯一大皇帝的君士坦丁做了两件影响后世千年的事情。

第一件就是修了一座城，这座城今天的称呼是伊斯坦布尔（Istanbul），是土耳其最大的城市，不过这个名称是1930年才被土耳其邮政局正式命名的，在那之前，虽然伊斯坦布尔这个名字也在老百姓中广泛流传，但它的正式名称却是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翻译过来就是君士坦丁大帝的城堡。

你当然可以想到，这块地方本来的名字也不是这个，当公元324年，君士坦丁决定在这地方建城的时候，那里还叫做拜占庭（Byzantium），这个名字是希腊人给的，很久很久以前，当希腊人极度牛掰，纵横江湖的时候，这里是他们的殖民地。

我们说就从君士坦丁这个新首都的地点选择来看，就可以称呼他一声大帝了，原因很简单，拜占庭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太特殊，太重要了。打开地图，你会看到这地方不仅仅连接了欧亚两块大陆，而且还是黑海（Black Sea）和地中海之间的唯一通道，你可以凭借一面临山三面靠水的地势来防御各方面的进攻，也可以利用便利的水陆交通发展商业，中国俗语中的“咽喉要道”，指的就是这种地方了。

经过六年的努力，公元330年，大功告成，一开始的时候，君士坦丁给新城的名字是新罗马（拉丁语：Nova Roma），可是新罗马这个名字听上去就土了吧唧的，没啥新意，所以在君士坦丁去世不久，人们就开始用君士坦丁堡来称呼新城，一方面为了纪念老皇帝，另一方面，也不希望和老罗马城混在一起。

有些人可能会问了，君士坦丁为什么要迁都？难道高大上的老罗马城它就不香吗？你还真说对了，在君士坦丁看来，罗马城这时候已经不香了，首先是经过多年的发展，罗马城人口众多，带来了诸如城市建设，卫生，交通等各方面难以解决的问题，还有北方的蛮族时不时地入侵一下，君士坦丁感觉在罗马城里住着很憋屈。

但这些只是小原因，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权力。

我们说虽然经过戴克里先一系列的神操作，罗马皇帝的权力大大增加了，但毕竟共和这件外衣已经穿了三百多年，罗马城内的贵族保守势力依旧十分强大，严重地限制着更进一步地加强君权。

而君士坦丁大帝迁都的策略，说穿了就是四个字，另起炉灶，说起这一招，当年罗马皇帝的祖宗屋大维同志用得是极其熟练，君士坦丁这小子现在只不过是有样学样，把首都从罗马迁走，另外建立一套班子，然后新班子向东方波斯人学习，准备彻底地把帝国改成纯粹的帝制。

首先，他迁都之后，改革禁卫军，分散他们的权力，免得这些家伙经常挟持甚至杀害皇帝，随即颁布法令，取消元老院很多特权，同时引入东方专制君主的很多礼节，像什么戴王冠，行跪拜礼等等，全都用小本本写下来，形成了制度。

除此之外，为了加强帝国的管理，他还规定，某些职业为世袭职业，比如说面包师，你爹干这玩意，你也必须干这个，并且禁止佃农离开租种的土地，等于是把佃农变成了农奴，终生依附在土地上。这些都是从东方学的，对欧洲后来的影响，可谓是极其深远，我们讲到中世纪欧洲社会结构的时候，还会再提到。

事实证明，君士坦丁成功了，比起罗马，在君士坦丁堡里，皇帝的威严要高大上得多，对整个帝国的掌控力也更强，而且新的首都比原来的罗马城对富商贵族们更有吸引力，当然，副作用也不小，至少，它导致了老罗马城越来越衰败，最终西罗马被蛮族所灭，这是后话。

                                 三、尼西亚会议

就在君士坦丁堡开建的第二年，公元326年，君士坦丁做了第二件影响至今的事情，那就是给基督徒们开了一次大会，名字叫做尼西亚会议（Ecumenical Council of Nicaea），又称第一次尼西亚公会议。

这里先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公会议，或者大公会议。简单地说，这是一个基督教词汇，意思就是全世界的基督教主教大人们聚在一起开会，对一些重要事务和有争议的教理进行表决。

那么，公元326年出了什么事，需要皇帝君士坦丁大帝主持会议，主教们进行表决呢？用通俗的话讲，那就是出事了，出大事了，基督教内部因为一个词汇打起来了，这个词汇是“三位一体”（Trinity）。

我们说圣经《新约》里有一些章节，提到了圣父、圣子、圣灵三个概念，比如《马太福音》里就说，“使万民作我的门徒，奉父、子、圣灵的名给他们施洗。”很明显，圣父指的就是上帝，圣子是他老人家的儿子耶稣，而圣灵应该就是上帝的实体。

早期的时候，基督教没人关心这三个概念之间的关系，反正书上咋写的，你就跟着咋念就得了，可后来有一些死心眼，死读书，爱较真儿的信徒就问了，俺们基督教只承认有一位神，老爹不用说，肯定是那位至高无上得神，上帝了，那么，这个儿子耶稣难道是一位凡夫俗子？还有，如果老爹就是上帝，那圣灵又是啥玩意？

这个问题的难点在于，如果我们承认圣子耶稣不是凡人，也是神，那就破坏了“一神”这个前提；如果承认他是肉体凡胎，那么我们为啥要信一个凡人说的话，从而崇拜他所说得上帝呢？换句话说，根本问题在于如何解决有三个牌位，却只能有一个老大的问题。

到了公元190年，一位牛人横空出世，那就是前面提过的，生于北非迦太基，40岁才改信了基督教的德尔图良大主教（Tertullian）。这老爷子这辈子，就没离开过迦太基，一直都呆在非洲，但他却因为用拉丁文写了很多基督教的理论著作，而被誉为基督教神学鼻祖之一，当然，他的最大贡献，就是提出了“三位一体”的完整理论。

在这个理论中，德尔图良把上帝和圣父分开，他比喻说上帝就好像是河流的源头，圣父圣子圣灵就好像是一条条支流，或者说上帝是树根，其他三位就是一个个树枝。每一个小河流其实都是源头的一种表现形式，他称之为“位格”（拉丁文：Persona；英文译为：person），而那个源头的泉眼是每一支溪流的“本质”（拉丁文：substantia）。他说无论是老爸，还是儿子，或者《圣经》上提到得圣灵，实际上都是一个本质，一个源头，原话是“均属一位，因为本质为一。”就好像是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无论是苍蝇，美女，还是老太婆，本质上都是孙猴子这个家伙。

为此，他还特意发明了一个新的词汇，就是Trinity，三位一体。

你如果说德尔图良的这个三位一体的解释很不错，你觉得很好，那我就要告诉你了，这事儿不能是你觉得，必须所有基督徒都同意才行，大家觉得好，那才是真的好。很不幸，当时有一大批基督徒都觉得他解释的不咋地，德尔图良的理论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反对者认为，《圣经》上根本就没这么写，你德尔图良就是居心不良，这叫做“肆意篡改圣训”。反对者里面最出名的就是亚流领导的阿利乌教派（Arianism），他们坚决认为，圣父就是上帝，而耶稣他就是上帝的儿子，身份上，比上帝要低一等。

因为反对的声音实在太大，支持的也不少，于是，在很多主教的要求下，君士坦丁就主持召开了这次尼西亚会议，本质上，就是让大家来辩论一下，看看谁说的有道理。这里顺便说一句，这个德尔图良大主教有一句很出名的名言，我特别特别喜欢，那就是“因为荒谬，所以我信”。啥意思呢？他说你们大家来看啊，耶稣他死了，被埋在了地下，然后他又活了，又升天了，将来有一天还会回来，这种事用我们人类的智慧根本就解释不了，简直是荒谬无比，荒唐透顶，但正因为它是一个如此荒谬，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却又是确定无疑的事实，所以，俺才去相信基督教。

我们说德尔图良不去竞选美国总统实在可惜了，这哥们的这段话包含着极其深奥和睿智的哲理，而且无可辩驳。你想一想，如果耶稣是一个猥琐中年大叔，天天最大的乐趣就是买大白菜包饺子吃，娶个老婆，生一堆孩子，最后死了就死了，没活过来，那么，我们还会相信他吗？当然不会，这种事我们自己就干了，信他干啥？还不如信隔壁的王奶奶呢？凡是作为神让我们相信的，必然是我们平时认为荒谬无比的事情，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也就是在这次尼西亚大公会上，有一位希腊老主教因为对三位一体太痴迷了，太相信了，撸胳膊挽袖子地和阿利乌派打了起来，这位老人今天也是大大地有名，那就是圣诞老人，他的拉丁文原名叫做圣尼古拉（Sanctus Nicolaus）。

那么，一个希腊主教是如何变成圣诞老人的呢？因为他的慷慨。据说这位希腊主教在土耳其地区传教的时候，因为不忍心看到一个虔诚基督徒的三个女儿因为没有嫁妆嫁不出去而沦落为妓女，就连续三次半夜里偷偷爬到人家的烟囱上面，往里面丢下去三袋金币，最后一次，被人家逮住了，从此名声大噪，尤其是在他被基督教封为圣徒之后，北欧的很多国家都兴起了纪念他的传统节日。

后来，荷兰人把这个传统带到了美洲，在他们的语言里，圣尼古拉的名字变成了Sinterklaas，当这位老爷子再一次被美洲的英国人纪念时，他的名字就变成了英语的Santa Claus，也就是今天的圣诞老人，是的，现代圣诞老人的形象来源于18世纪的美国，是美国人对荷兰圣诞老人形象的一次改进，最后在19世纪初期逐渐定型下来，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言归正传，第一次尼西亚大公会在君士坦丁大帝的主持下，最终确立了“三位一体”理论的正确性，颁布了《尼吉亚信经》（Nicene Creed），正式宣告“三位一体”为基督教信仰的核心，凡是不尊崇这个学说的，全是异端（Heresy），理所当然地，那个阿利乌派从此就是异端了。

我们说这个决定对于基督教后来的历史，论重要性，绝对可以排进前三，但在当时，影响暂时还不那么大，最有意思的就是君士坦丁大帝临死的时候，是异端阿利乌派帮他做的洗礼。

有人说之所以君士坦丁后来又喜欢阿利乌派了，很可能是因为那些家伙不怎么贪恋钱财，在我来看，这一来说明君士坦丁根本就没把什么三位一体理论当作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二来，也说明那时候基督教的势力还很弱小，它完全不敢在君士坦丁大帝面前摆谱儿，即便是后者公开地和异端阿利乌派搅合在一起，亲近对方，那些正统的罗马教会也只会说，大哥，您亲您的，这个不耽误您上天堂。

那君士坦丁对基督教内部纷争不感兴趣，为啥还要主持这次大会，并且从头到尾都正襟危坐，人模狗样地坚持到大会结束呢？我们说实际上，这老小子有另外的目的，那是啥目的呢？这个，我们下集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