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美人：古诗词中的绝美之境》第8集 《湘君》与《湘夫人》

【内容简介】

每个时代都有名动一时的绝色美女，她们不仅以自身的美貌愉悦着这个世界，而且也影响着历史的进程。在她们的身后，无不演绎着一幕幕动人曲折的故事，这些故事也使她们在数千年中成为文人墨客们吟唱的主题。

原著：张觅

主播：且听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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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题虽为《湘夫人》，但诗中的主人公却是湘君。湘君等候湘夫人，驰神遥望，盼而不见，思慕哀怨，候人不来，会合无缘，虽是无可言说的惆怅悲凉，但爱人之间的生死契阔、始终不渝却是极其动人的。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麇何食兮庭中？蛟何为兮水裔？朝驰余马兮江皋，夕济兮西澨。闻佳人兮召予，将腾驾兮偕逝。筑室兮水中，葺之兮荷盖。荪壁兮紫坛，*（原为：采＋匚的反方向）芳椒兮成堂。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罔薜荔兮为帷，擗蕙櫋兮既张。白玉兮为镇，疏石兰兮为芳。芷葺兮荷屋，缭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实庭，建芳馨兮庑门。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

 　　捐余袂兮江中，遗余褋兮澧浦。搴汀洲兮杜若，以遗兮远者。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湘夫人即将要来到北洲之上，我遥遥眺望，惆怅不已。秋风袅袅，树木轻摇，洞庭湖轻轻泛起了波浪，树叶一片片坠落在湖波之上。踩着白薠，向远处久久张望，已与佳人相约在今天晚上。鸟儿为什么聚集在水草之处？鱼网为什么挂结在树梢之上？沅水芷草绿，澧水兰花香，思念心上人，却不敢宣之于口。神思恍惚地望着远方，只见江水缓缓流淌。

　　麋鹿为什么在庭院里觅食？蛟龙为什么在水边游荡？清晨我骑着马在江畔奔驰，傍晚我渡到江水西旁。我听说湘夫人在召唤着我，于是我便驾车与她同往。我要把房屋建筑在水之中央，还要把荷叶盖在屋顶之上上。用荪草装点墙壁，用紫贝铺砌庭坛。在四壁撒满香椒以装饰厅堂。用桂木作栋梁，用木兰为桁椽，辛夷装饰门楣，白芷放入卧房。编织薜荔做成帷幕，析开蕙草做的幔帐也已支张。用白玉做成镇席，各处陈设石兰，一片芳香。在荷屋上覆盖芷草，用杜衡缠绕四方。庭院中汇集了各种花草，门廊被建造得芬芳馥郁。九嶷山的众神都来欢迎湘夫人，来的神灵多得像云一样。

我把那衣袖抛到江中去，把那单衣扔到澧水旁。我在小洲上采摘着杜若，将用来馈赠给远方的心上人。流失的时光不能再得，我暂且悠闲自得地徘徊游逛。

屈原写湘夫人之美：“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飘渺瑰艳之极，将那一种洞庭秋色之中，烟波浩渺之外，乘舟将要出现的湘夫人那种高秀绝尘的神采刻画得幽微生动。宋玉《九辩》中的“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也是写深秋之名句，但是比之“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就失之高妙了。湘君站在木叶纷飞的洞庭湖畔等候湘夫人，想象着披着秋色在烟波中出现的袅袅美人，越想象，越思念。“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闻佳人兮召予”“九嶷缤兮并迎”：思、望、闻、迎，则是细致刻画了湘君等待与湘君相会之前的怔仲不安、欣喜若狂的心情。在这样缱绻浪漫的文字里，他不是一个神灵，而是一个思念妻子的普通人而已。

《湘君》则是《九歌》中最富生活情趣和浪漫色彩的作品之一。湘夫人对湘君的思慕，满怀希望却又遭遇失望，惘然若失，惆怅难言的心理刻画极其到位。同时，诗人不仅赋予了湘夫人神性的美，还赋予了她如人间女子一般细腻温柔、患得患失的情感，这是人世间恋人之间共有的情感，因而也轻易地就能打中心中隐秘而柔软的地方：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无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来，吹参差兮谁思？

驾飞龙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佤兮蕙绸，荪桡兮兰旌。望涔阳兮极浦，横大江兮扬灵。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桂棹兮兰枻，斫冰兮积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石濑兮浅浅，飞龙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长，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闲。

朝骋骛兮江皋，夕弭节兮北渚。鸟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采芳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湘君你犹豫着不走，是因谁停留在水中的沙洲？为你打扮好容颜，我在急流中驾起桂舟。我下令要沅湘之上风平浪静，还让江水缓缓而流。可是，盼望你来你却没来，于是，我吹起了排箫，是为谁思情悠悠？

我只得驾起龙船向北远行，转道去了洞庭。用薜荔作帘蕙草作帐，用香荪为桨木兰为旌。我眺望涔阳遥远的水边，在大江中扬着风帆。风帆前进不止，侍女怜惜我而为我发出叹息。我的眼泪滚滚而下，只因想起了你，忍不住缠绵悱恻，黯然伤神。

我用桂制成长桨兰作短楫，划开水波像是在凿冰堆雪。我想在水中把薜荔摘取，想在树梢把荷花采撷。如果不心心相印的话那会空劳媒人，相爱不深感情便容易断绝。清水在石滩上湍急地流淌，龙船轻捷地掠过水面。不忠诚的交往使怨恨深长，不守信却对我说没空赴约。

早晨在江边匆匆赶路，傍晚把车停靠在北岸。鸟儿栖息在屋檐之上，水则回旋在华堂之前。我把玉玦抛向江中，把佩饰留在澧水畔。我采来芬芳的杜若，把它送给陪侍的女伴。流失的时光不能再得，我暂且悠闲自得地徘徊游逛。

当她未见湘君应约时，立刻怀疑他是为人所留，“君不行今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她决定去追寻他，还要“美要眇兮宜修” ，即打扮得体。到“西诸”看到的是人去室空后，湘夫人伤心之下，不禁产生决绝之心，把湘君所赠的定情之物玦佩投入大江，表示决绝。一方面爱恋之情仍不能自已，她还去采杜若送给湘君的侍女，希冀侍女代为传话。这一系列的刻画都生动细致地体现了湘夫人爱恨交织、彼伏此起的矛盾心理。当女神陷入爱河之时，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恋爱中的少女，她已经没有了女神的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而与凡人无疑。

《湘君》贡献了一个在文学史上举足轻重的词“要眇宜修”，本来是形容湘夫人具有一种要眇宜修的美。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美呢？《楚辞》有王逸的注解《楚辞章句》，说“要眇”是“好貌”，是一种美好的样子。又说：“修，饰也。”修，是说这种美是带着修饰性的一种很精巧的美。

洪兴祖的《楚辞补注》说“要眇宜修”是形容娥皇的“容德之美”。他认为，“要眇宜修”所写的美好，是一种女子的美丽，而且是从内在到外在的容德之美。《楚辞·远游》上还有“神要眇以淫放”一句，洪兴祖注解说“要眇”是“精微貌”。把两处“要眇”出现的注解结合起来看，“要眇宜修”的美，是写一种女性的美，纤细幽微的，带有修饰性的非常精巧的一种美。

王国维说，“词之为体要眇宜修”，就是说词有这样的一种美。

后世的文人墨客，来到洞庭，总会想起湘君和湘夫人，因此，与之相关的佳作也是层出不穷。

唐代诗人唐温如曾经写过一首《题龙阳县青草湖》：

　西风吹老洞庭波

　　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

关于这位诗人，历史上没有更多的记载。他存世也只有这一首诗。不过，单凭这首诗，他也已经在历史的卷宗中不朽。

孟浩然在夜里度过湘水之时，见到那采莲女和渔夫的劳动情景，感于渔村生活的宁静，闻到杜若和莲花的香气，想起了楚辞中的传说，于是写了一篇恬淡温和的《夜渡湘水》：

客行贪利涉，夜里渡湘川。

露气闻芳杜，歌声识采莲。

榜人投岸火，渔子宿潭烟。

行侣时相问，涔阳何处边？

情感真挚而恬淡，反映渔村生活的宁静、和乐，描述生动真实。“行侣时相问，涔阳何处边？” 这里的涔阳即是来自于《湘夫人》中的“望涔阳兮极浦”，反映了诗人因盼望而急切的心。

作为浪漫主义诗人的李白，自然更加迷醉于《湘君》和《湘夫人》中那飘忽瑰艳的传说之中：

湘灵鼓乐

远别离

　　　　　　　　　　　　　　　　　李白

　　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

　　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

　　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

　　我纵言之将何补？

　　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雷凭凭兮欲吼怒。

　　尧舜当之亦禅禹。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

　　或云尧幽囚，舜野死。

　　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

　　帝子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

　　恸哭兮远望，见苍梧之深山。

　　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

　《远别离》中，李白感叹娥皇、女英二妃和舜帝的生离死别，并用艺术手法渲染这种远别离的悲哀。“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浩渺洞庭，潇湘云水，斑竹上点点斑斑的泪痕，凄美动人的传说，让人顿感离别之苦。

范梈说：“此篇最有楚人风。所贵乎楚言者，断如复断，乱如复乱，而辞意反复行于其间者，实未尝断而乱也；使人一唱三叹，而有遗音。”

钱起诗中有名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也是取了“湘灵鼓乐”的典故，此诗句出自《省试湘灵鼓瑟》：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

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

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后来苏轼化其意，写了一首《江城子》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欲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宋哲宗绍圣三年，秦观贬官郴州时，他回忆昔日曾经经过千里潇湘的感受，写了一首《临江仙》：

　　千里潇湘挼蓝浦，兰桡昔日曾经。月亮风定露华清。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独倚危樯情悄，遥闻妃瑟泠泠。新声含尽古今情。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乘着小舟经过那潇湘之水，这潇湘绵延千里，清澈如蓝。“挼蓝”，形容江水的清澈。古代挼取蓝草以取青色，所以叫做“挼蓝”或“揉蓝”。白居易《忆江南》中也有“春来江水绿如蓝”。“月亮风定露华清” 也令人想起李白诗中的“春风拂槛露华浓”，月儿娟娟上了中天，皎洁明亮，而风也渐渐停歇下来，花草上露水开始凝结，在月光照射下显得晶莹清澈。“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是极玲珑剔透的句子，如何冰雪心肠的人方能想出？因为风已经停息，水波不兴，满天星斗倒映在江水之中，似乎在冷得微微颤动，其景瑰丽难言。

词人泊舟湘江浦，独自靠在高高的樯杆上，远处仿佛遥遥传来湘妃清冷的瑟声。那瑟声中，含满了他们对舜帝的思念。听完曲子，想寻找湘妃，却已芳踪杳杳，只有江岸旁的青青山峰巍然耸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