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美人：古诗词中的绝美之境》第2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内容简介】

每个时代都有名动一时的绝色美女，她们不仅以自身的美貌愉悦着这个世界，而且也影响着历史的进程。在她们的身后，无不演绎着一幕幕动人曲折的故事，这些故事也使她们在数千年中成为文人墨客们吟唱的主题。

原著：张觅

主播：且听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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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秋的清晨，一位男子站在河边遥望着自己心仪的姑娘，芦苇青青，露珠盈盈，水面如有层淡淡薄雾，轻纱般笼罩着。那姑娘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宛若在水中央，令男子魂牵梦绕，苦寻不得。

这一首也是写水边的姑娘，与上一首不同，那彼岸的男子可以看到姑娘的面容身姿，可以听得到水声中她的笑音，这姑娘是个具体而微的存在，可看，可知，可感。

而这首诗中的水边姑娘，却是朦朦胧胧，绰约如诗，飘渺如梦。

宋代严羽《沧浪诗话·诗辨》说：“诗者，吟咏情性也。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这是严羽感叹盛唐诗歌之美，美到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求”。也完全可以用到这首诗给人的美感上来。

而冰心《诗的女神》，那朦胧飘渺的诗的女神，也有在水一方的意境：

她在窗外悄悄的立着呢！

　　帘儿吹动了——

　　窗内，

　　窗外，

　　在这一刹那顷，

　　忽地都成了无边的静寂。

　　看啊，

　　是这般的：

　　满蕴着温柔，

　　微带着忧愁，

　　欲语又停留。

　　夜已深了，

　　人已静了，

　　屋里只有花和我，

　　请进来罢！

　　只这般的凝立着么？

　　量我怎配迎接你？

　　诗的女神啊！

　　还求你只这般的，

　　经过无数深思的人的窗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芦苇随风摇动，氤氲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令人荡气回肠。

可望而不可即，求之不得，就在想象中越发美化，思念不减，随岁月悠长，而心中永存一处诗意的栖息之地。

生活在别处，而爱人，永远在远方。其理如此。

如果把诗中的“伊人”认定为心上所思慕的少女，这首诗表达的就是爱而不得的惆怅。然而这首诗最有价值意义的东西，不是那男子的追求和失落，而是他所创造的“在水一方”的意境——可望而不可及一具有普遍意义的艺术意境。

因此，更多的研究者把《蒹葭》的诗意理解为一种象征，把“在水一方”看作是表达社会人生中一切可望难即情境的一个艺术范型。这里的“伊人”，可以是心心念念的美人，也可以是梦寐以求的事业，辅助事业成功的贤人，这里的“河水”，则象征着现实人生中所有阻拦爱情和梦想的艰难险阻。因此，这首诗的意蕴便远远超出了爱情的范畴，更为深刻广博。古人把蒹葭解为劝人遵循周礼、招贤、怀人，今人把它视作爱情诗，乃至有人把它看作是上古之人的水神祭祖仪式，人类在很多领域可望而不可及的惆怅与失落，都含蕴在“在水一方”的象征意义之中。

琼瑶在《在水一方》小说里，用自己的语言诠释了这首扑朔迷离的静美之诗：“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琼瑶化用古典诗词，自然巧妙，虽然书的情节很雷，但是文笔是真的美，很有古典韵味。

宛若见到，远古时期，一位身着葛布的少女在河边漫步，水汽朦胧中，绰约如仙子。惊鸿一瞥，却在路过的行人眼中化作了永恒的风景。

宛在水中央。

西方也有个水边姑娘的故事，著名钢琴曲《水边的阿狄丽娜》则是由此而来。阿狄丽娜来自于希腊神话的故事。很久以前，有个孤独的塞浦路斯国王，名叫皮格马利翁。他亲手雕塑了一个少女，把所有关于爱与美的理想，都倾注于刻刀之上。那少女雕成，就如金庸笔下琅嬛福地的神仙姐姐一样，光彩照人，美得令人神魂颠倒。皮格马利翁不可抑止地爱上了她，每天对着她痴痴地看。他向众神祈祷，期盼着爱情的奇迹。他终于感动了爱神阿芙洛狄忒，赐给了雕塑以生命。少女仿佛从梦中醒来，睁开双眼，光华流动，微笑着看着她的爱人。从此，皮格马利翁就和他美丽的少女生活在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后来钢琴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倾情演绎了这首曲子。那音乐如泣如诉，清丽、婉转而飘渺。

德国诗人施笃姆的《茵梦湖》，也浸润了一缕宛在水中央般飘渺的意境。那乡间少年暗恋青梅竹马的少女，长大后少女与另一位男子成婚，他去探望她，压下了满腹无可言说的相思。看着水中的白色睡莲，他觉得那是她的化身，那么美，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人生总是有遗憾的，而这人生，也因遗憾而美丽。

然而，那种古典的期盼与美丽，如今已经离我们很遥远了。

别林斯基在评价普希金的爱情诗时说:“普希金的诗，特别是他的抒情诗，总的色调是内在的美和抚慰心灵的人情味。在普希金的任何感情中，永远有一种特别高贵的、温和的、柔情的、馥郁的、优雅的东西，就这一点说，阅读他的作品是培养人性的最好方法，特别有益于青年男女。”这一评价同样适合于《诗经》中的情诗，尤其是在“国风”的情诗里包含着最原始也最淳朴的人性之美，焕发着最动人的力量。

泰戈尔的《纸船》，温柔恬静：

在水边放了一只纸船，

我每天把纸船一个个放在急流的溪中。

我用大黑字写我的名字和我住的村名在纸船上。

我希望住在异地的人会得到这纸船，知道我是谁。

我把园中长的秀利花载在我的小船上，

希望这些黎明开的花能在夜里被平平安安地带到岸上。

我投我的纸船到水里，仰望天空，看见小朵的云正张着满鼓着风的白帆。

我不知道天上有我的什么游伴把这些船放下来同我的船比赛！

夜来了，我的脸埋在手臂里，梦见我的纸船在子夜的星光下缓缓地浮泛前去。

睡仙坐在船里，带着满载着梦的篮子。

那纸船承载着自己的名字和园中的秀丽花，驶向不可预期的未来。那是孩子童真的梦想，也是他内心深处的梦想。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周南·汉广》

《汉广》可能是最古老的单相思诗了。千年之后，这男子的痴情打动了无数人，那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一往情深，让每个人心中都微起波澜。

《先秦诗鉴赏辞典》上，是这么翻译的，应该是我见过的翻译版本中最好的一个了：

　  南有大树枝叶高，树下行人休憩少。汉江有个行游女，想要追求却只徒劳。浩浩汉江多宽广，不能泅渡空惆怅。滚滚汉江多漫长，不能摆渡空忧伤。

　　杂树丛生长得高，砍柴就要砍荆条。那个女子如嫁我，快将辕马喂个饱。浩浩汉江多宽广，不能泅渡空惆怅。滚滚汉江多漫长，不能摆渡空忧伤。

　　杂草丛生乱纵横，割下蒌蒿作柴薪。那个女子如嫁我，快饲马驹驾车迎。浩浩汉江多宽广，不能泅渡空惆怅。滚滚汉江多漫长，不能摆渡空忧伤。

但是，无论译者有多用心，翻译成现代的语言，反而还是会失去那种味道。诗经中的语言，带有远古朴素悠长的风味，很难用现代语言进行精准表达。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在理解诗意的基础上，轻轻吟诵那些古朴极了的句子，用心领会那诗中的美，那诗中的深意。

陈启源在《毛诗稽古编》里把《汉广》的诗境概括为“可见而不可求”。《汉广》里男子对少女的暗恋思慕之情与《秦风·蒹葭》类似。但不同于《秦风·蒹葭》的飘渺朦胧，《汉广》对所思慕之人身处的山水进行了写实刻画。因此，后来便有文人杜撰出汉水女神解佩弄珠的故事，来诠释这诗中让人神思飘逸的怀想与意境。

王士禛认为，《汉广》是中国山水文学的发轫，《诗经》中仅有的几篇“刻画山水”的诗章之一。当然，空灵象征能提供广阔的想像空间，而具体写实却不易作审美的超越。钱钟书在《管锥编》里论及“企慕情境”这一原型意境，认为在《诗经》中以《秦风·蒹葭》为主，而以《周南·汉广》为辅。

诗经中不仅有男子对女子的思慕，也有女子对男子的思慕，一样的荡气回肠，惹人神思。如《邶风·简兮》中的:“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

山有榛，隰有苓。云谁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简兮》一诗，词语隐约、意象朦胧，所以全诗旨趣要眇难测。旧说是讽刺卫君不能任贤授能、使贤者居于伶官的诗，但根据诗中所用“山有榛，隰有苓”这一隐语，可知有关男女情思，余冠英《诗经选》、高亨《诗经今注》、袁梅《诗经译注》等认为是卫国宫廷女子（贵族妇女或一般侍女）赞美、爱慕舞师的诗歌。

在诗中，“西方美人”乃是男子，指指舞师。“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两句是“云谁之思？西方美人”两句的扩展延伸，钟惺《评点诗经》云：“看他西方美人，美人西方，只倒转两字，而意已远，词已悲矣。”陈继揆《读诗臆补》认为“后一章两‘兮’字忽作变调，亦与首章首句神韵相应”，牛运震《诗志》认为此篇以“细媚淡远之笔作结，神韵绝佳”。

《汉书·艺文志》曰：“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政也。”

周朝设有专门的采集诗歌的官员，即采诗官，他们巡游各地，在乡野，在田园，在水边，听取那原生态的民间歌谣，将之收集记录下来。《诗经》中大部分诗歌都出于此。《汉书·艺文志》曰：“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政也。”

采诗官每次出行，便是一次关乎心灵的旅行。林清玄在《玄想》中说：“人不是向外奔走才是旅行，静静坐着思维也是旅行，凡是探索、追寻、触及那些不可知的情境，不论是风土的，或是心灵的，都是一种旅行。”他们留下了人类上古时代最真挚动人的声音，将这些纯净如溪水般的文字，沉淀在古老的卷宗之中。今日读之，仍能感动和柔软我们在喧嚣尘世中日益麻木和冷硬的心。

这些关于爱情的诗，像是从心底吟唱出来，水洗过一般清朗洁净。这些诗是人们在劳动中，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吟咏的诗篇，与大自然的草木动物都是如此契合，赋、比、兴，暗藏着无数心事的密码，一些幽微奇妙的感觉，被准确捕捉。那些感觉，神秘可是灵动，仿佛一闪而逝又永留心中。让人感觉到活着的美好和意义。

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很恍惚，可是又很踏实。

不担心失去，因为本来就拥有。那些幽微的感觉，本来就沉淀在我们前生的记忆之中。 心中安宁熨帖，舒缓放松。

王宏才曾经说：“健康的最高境界是对生命和喜悦的体验。”诗经中的情感是蓬勃的，健康的。

诗经中还有一首令人怦然心动，顿觉美好的诗：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那少女如同一捧莹澈皎洁的月光，忽然笼罩了天地间的光华。她的举动是那样娴静舒缓，娟娟秀美。令那月下偶尔邂逅的男子一时惊艳。

她如此美，却不自知。

因为爱她，却无从表白，于是男子就悄然心忧了。

而这忧愁，是多么美丽的爱的忧愁。

美景当求而不至，佳人当望而不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