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队知青接我们去户里吃了进村第一顿饭,在他们陪同下又来到村西山我们要去的小队部。虽然此前队里已得到消息,八个男女知青来到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一小队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动静。队长、会计迎出来嘘寒问暖,男女老少围着上下打量。然而面前的一切使我们感觉到,队里对我们的到来似乎准备不足,所谓住处是刚刚腾出不久的接羔房,浓重的羊粪味儿让大家面面相觑。传说干部下放睡在“牛棚”里是不是真的,我们不得而知。但马上要住进“羊圈”的确是在所难免了。好在有墙有顶、有窗有门算是间房,铺上厚厚的谷草隔潮,打开行李用被单遮窗挡风。四个男生住东厢房,四个女生住西厢房,插上闩就能睡觉了,不管怎样我们总算有了可以落脚的“家” 。
从初次交谈的来言去语中得知:一队的工分值不低、多数人家生活殷实,比二、三队只好不差;队里当即决定明天就给我们垒炕砌灶、并尽快张罗盖新房安家立户;指派专人给我们做饭,所需粮食、柴草先用队里的;气温比天津冷得多、过冬给每人一套好脚手(皮帽子、皮手套和毡袜)。这一切显得非常匆忙,但毫不做作。具体、实际、细致,使我们顿时有了被关心、被接纳的感觉,心中陡增了几分温暖,我们的生活有了着落。所有这一切缘于队里的信赖,记得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这些天津学生挺正经!体格够棒,很差不了。”既来之则安之,因为从上小学五六年级开始,一直没间断到农村参加劳动,所以没拿干点儿庄稼儿活太当回事,但这次最大的不同是迁着户口来插队落户的,除了第一年有200 多元安家费之外,一切须按普通社员要求自己了,还时时不能忘“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这个政治前提。
在这里,蒙古味的汉语虽听着生涩但大致还能懂。粗粮为主、肉食丰富也还适应。冬天的绒衣改称秋衣、贴身的秋衣叫线衣,可见是差了节气。以前上学记的那点农谚根本对不上谱,走出两千多里自然另有一套嗑儿。
当时正是备耕时节,最初我被派去倒粪,翻来覆去地折腾那些没化透的冻粪坷垃,竟没闻出有多么臭来。最初还以为是当农民了,嗅觉随着感情在变化,后来才知道这里做肥的都是圈粪(牛的、羊的和猪的),根本不像关里农民那样,夜里套车去城里公厕抢着淘大粪;跟车送肥时懂得了“把式” 赶大车不简单,除了辕马,还有里套、外套和串套,一群牲口得轰着一齐使劲才能爬大坡,所以大鞭子一晃在人前很神气;春天亮得早、上工的钟声(队长敲响挂在房后的铁犁铧子)更早,轮班早起做饭的人已经贴熟了大饼子,七个人就各揣一个,睡眼惺忪地跟着队长下地了,这时刚能领会粒粒皆辛苦的深刻;拎着粪箕子跟在马犁杖后面紧撵、提着桶一溜小跑往埯子里浇水,满头大汗顾不上抹一把,此刻才明白顺垄沟捡豆包也不易;太阳没多高就饿得发慌诠释了庄稼饭十点半的原因;青苗没出被派去给村民抹房时格外认真,知道学成手艺将来用得上;农活再累睡一宿热炕就没事了,证实了“十七、十八力不全、二十出头正当年”,务农生活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感觉乏味无聊,但能落个吃得饱睡得着也算有一番别样情趣。唯独对出一天工只给记“半拉子”分而耿耿于怀,但看着全村老少起早贪黑地劳作,从心里佩服他们吃苦耐劳;常听说起‘庄稼不好年年种’的心态,觉得他们勤劳、坚韧,确实值得学习。想想我们初来乍到、人地两生,还不具备斤斤计较的资格,要看重滚一身泥巴、磨一手老茧,好好表现才是接受再教育应有的状态,渐渐也就平衡了。
情绪好了、当社员就坦然,渐渐习惯了白天干活向老农学点儿诀窍;晚饭过后教来串门的小青年们唱语录歌、识字;队里开会时字正腔圆地念念文件、读读报纸、讲点国家大事、聊聊城市故事的知青生活模式,感觉挺开心。
万幸的是没遇上“挖内人党、整当权派”之类的烂事儿。
集体户院门前有道挡牲口用的活动木栅栏,人们出来进去得费挺大劲挪开,我们几个男生嫌麻烦,就像刘翔跨栏那样跳来跳去;挑水不用扁担、双手拎着桶小步紧踮;偶尔说通饲养员骑马出去遛两圈;有时觉着无聊就出去跑跑跳跳、活动一番,时间长了社员就传言说:“咱一队知青不得了,挺尿性!(社员俗语)” 其实是在校时踢球打蛋玩儿惯了,日子多了不摸闲得难受。
最不好应对的是那些社员们津津乐道的地头文化。一天,在小半个足球场大的场院里干活,休息时我们去不远处的厕所,回来时便听一中年社员煞有介事地说:“你们有知识的人是假装文明,男女本来分头干活儿,要方便时却往一起凑;哪如咱农民,男的奔东头、女的去西头,既看不见也听不着,多讲究。一起身、猪拱鸡刨狗吃净,多省事儿。”明知他是拿我们开心,却找不出句硬话回击。无法辩清那些讲不通的歪理邪说。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荤段子,越不想听他偏要说,但后来发觉只嘿嘿一笑、不说什么也不掉身价,反而让他们自觉没趣、还不伤和气。权当是入乡随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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