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五集:建州女真的前世今生(下)

27、第二十五集:建州女真的前世今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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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海西女真挡着,五国城女真没办法往辽东靠拢。幸好在东北亚地区,辽东并不是唯一处在北纬42度温度线之南的农耕板块,朝鲜半岛整体也是。

之前说过,借着元末天下大乱之机,高丽王国把控制线扩张到了鸭绿江和图们江南岸。为了消化这片故元领土,高丽对留在原地和前来投奔的女真人搞了很多优惠政策。只要愿意做高丽国民,就给粮给牛给地。同时开放互市,让女真人能够交换到他们渴望的物资。


后来李成桂用“李氏朝鲜”颠覆了“王氏高丽”,也没有改变对女真的招抚政策,反而是更加重视。这些政策都是从中原学过去的,效果也很明显。受此吸引,胡里改部、斡朵里部、桃温部这三支五国城女真,都东南方向往图们江流域靠拢。牡丹江与图们江之间还有一条发源于中国境内,从海参崴入海的绥芬河。这条河流成为了五国城女真南下图们江的跳板。


公元1403年,也就是朱棣刚登上皇卫那年。仍留着绥芬河流域胡里改部首领阿哈出,代表五国城女真前往南京朝贡。只要肯归附的部落,明朝无论蒙古女真都会根据规模大小设立羁縻卫所。绥芬河中游在渤海国时期被叫作“建州”,于是胡里改部就被改编为明朝“建州卫”。


特别之处在于按照朝鲜那边的记录,朱棣还在做燕王时就纳了阿哈出的女儿“帝三后”为妾。对于这些搞政治的人来说,娶谁不娶谁从来不是看容貌,而是要看价值。清末民初的史学家孟森曾经点评道“明之惠于属夷者,以建州女真所被为最厚”。认为明朝在所有羁縻卫所中,对建州女真最好。不管朱棣有没有真的和建州女真联姻,后者的确对于明朝有特殊价值。五国城可以说是野人女真第一城,明朝这边称阿哈出为“女直(真)野人头目阿哈出”。想招抚五国城以北的野人女真,表面看没有比阿哈出更合适的了。所以朝鲜那边的记录也称朱棣“欲使招谕野人女真”。不过五国城女真既然已经整体离开了松花江流域,这个任务其实就已经很难完成了。后来朱棣在吉林建船厂,打造“黑水舰队”经略努尔干都司,客观上依仗的是海西女真,包括代表朱棣九巡奴儿干都司的内官亦失哈也是海西女真。以至于明朝早期,松花江-黑龙江下游经常会被称之为“海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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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让五国城女真失去了帮明朝经略黑水野人女真的地理优势,却不代表没了用处。在朝鲜扩张到鸭绿江、图们江南岸的情况下,女真实际上成为了一个跨境民族。就图们江两岸的情况而言,胡里改部主要在江北的中国境内活动,而斡多里部则进入了朝鲜境内。至于一同南下的桃温部,则在南下过程中肢解,不再为中朝双方所关注。

斡多里部的首领,努尔哈赤的六世祖爱新觉罗·孟特穆(猛哥帖木儿),还在李成桂改朝换代的前夜(公元1392年),被高丽王国加封为万户,视为朝鲜女真诸部之长。然而这一切,却随着阿哈出受封建州卫指挥使而发生了变化。朱棣给阿哈出的任务,是让他帮着招抚野人女真。别的部落不好说,但图们江南、北的胡里改部、斡多里部肯定没问题。这两个部落的首领家族代代联姻,几乎就可以视为一个部落了。于是乎在阿哈出的推荐之下,移居图们江北的胡里改部又得到了一个“毛怜卫”的编制;江南的斡多里部首领孟特穆也受封为“建州卫都指挥使”。基于这层渊源,后来就把他们统称为“建州女真”了。有了这两件大功,阿哈出在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获准带着自己的部众南迁至鸭绿江右岸的“猪婆江”(浑江)上游定居。这个位置位于吉林与辽宁相接之地,再往南跨一步就是辽河流域,跟明朝互市是非常方便的。这个家不搬也不行。朝鲜方面本来还指着爱新觉罗家族帮着整合境内的女真诸部,包括继续吸引中国境内的女真南渡。现在倒好,朱棣把斡多里部也纳入了建州卫的概念里。知道的会说明朝只是请女真人回老家,不知道还以为朱棣还惦记着在朝鲜重设铁岭卫呢。考虑到朱棣连奴儿干都司和西洋都能惦记,还真可能有这种想法。李成桂这边不能跟明朝翻脸,但收拾建州女真还是有力量的。收拾的办法也是跟中原学的,那就是先把互市断了,同时拉拢其它野人女真攻击两卫。结果在朝鲜方面的攻击下,毛怜卫的首领把儿逊先死在了朝鲜人手中。孟特穆则不得不带着部分族人到鸭绿江流域去跟阿哈出会和,明朝方面则正式为他设了“建州左卫”。没过几年,舍不得朝鲜基业的的孟特穆又带着人回朝鲜。结果也步了毛怜卫的后尘,在被依附朝鲜的女真部落攻杀。建州左卫残部再次回到中国境内,再不去朝鲜定居了。孟特穆死后,他的弟弟凡察与儿子董山争夺建州左卫的控制权。明朝为了和稀泥,索性就又分出了个建州右卫给凡察。由此便有了“建州三卫”的说法。其实早一点毛怜卫的残部也逃了过来,阿合出还向明朝申请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去做毛怜卫的都指挥使。不管是三卫还是四卫吧,当年的五国城女真在差点变成“朝鲜女真”后,终于进化成了“建州女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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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属斡多里部的建州左、右卫是在公元1440年,也就是明正统五年从朝鲜移居到鸭绿江右岸的。反正隔着鸭绿江,朝鲜那边再有什么想法,以后看起来也就这样了。然而此时东北亚的事情并不是三国演义,而是四国演义。除了明朝、朝鲜、女真三方以外,还有在东北草原的蒙古人呢。


这不,建州女真重聚首才两年就出大事了。这事之前交待过,代表瓦剌的也先成为了事实上的蒙古之主后,当时的蒙古大汗脱脱不花为摆脱瓦剌的控制,翻越大兴安岭,回到蒙古人的祖地东北草原发展,并且把矛头对准了跟明朝合作的女真人。结果在蒙古本部(鞑靼)与兀良哈三部的联合攻击下,女真人损失了四万多人口,整部整部的被蒙古人掳走。数百被明朝册封为卫所官员的女真首领被杀。由于蒙古人是从西而来,遭遇损失的主要是吉林一带的海西女真,以及南迁至哈尔滨一带的野人女真。位于中朝边界的建州女真一看情形不对,躲得比较快没受到太多损失。如果说这次蒙古东征,破坏了朱棣沿黑水延伸至努尔干都司的国防线,那么七年后的土木堡之变,就更是让明朝威信全无。那次国难中,蒙古本部的兀良哈对大明的辽东诸镇发起全面攻击,光官兵就掳去了13280口。打那以后,建州女真对朝廷的态度就有点微妙了。本来在明朝这边看来,女真跟蒙古还是有些区别的,政策也以招抚为主。原因是明朝看到的女真人不光渔猎,经济中也有农耕成分,比跟游牧民族有共同语言。然而种地归种地,但不代表一定要自己种地。由于彼此间竞争激烈,想做大做强的女真部落倾向于到农耕区劫掠人口种地,自己丁壮则用渔猎模式保持战斗力。清朝初期不让八旗兵种地、经商、务工便是这个道理。由于建州女真与朝鲜地理关系密切,越境到朝鲜弄点人口可以说是常态。因为这事,朝鲜多次上书朝廷告状,甚至以解救被掳人口为名,越境攻打过建州女真。比如公元1433年,朝鲜就出动了一万五千人攻打建州卫,俘虏了248人。打之前朝鲜方面会上书力数建州的罪状,打之后还会把俘虏中的明朝百姓送回辽东。这种情况下,明朝方面也就眼睁眼闭,认为只是远夷相争,不去插手。对建州女真这边则是让他们搬得离鸭绿江远点,别再惹事。朝鲜那边不卖东西给建州女真了,没关系,大明这边有。为此明朝在现在辽宁抚顺的“抚顺关”专门为建州女真开放马市。然而边疆的事就这样,永远不可能只靠招抚的手段就能安定。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国威受损,辽东边防被蒙古军攻击得岌岌可危。建州女真见状心理就有点微妙变化了,辽东也成为了他们的劫掠对象。这种做法就把建州女真推到了大明和朝鲜共同的对立面。收拾不了蒙古,还收拾不了你吗?公元1467年,明成化三年,明宪宗朱见深下令辽东边军与朝鲜军联合作战,入山围剿建州女真,史称“成化犁庭”。在这次让建州女真遭遇重创的战役中,努尔哈赤的五世祖,建州左卫第二代掌门人董山、建州卫的首领李满柱(阿哈出的孙子)都被擒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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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以后该安抚还是要安抚,并不会就此撤销建州三卫的编制。建州女真在成化犁庭后太平了将近百年,一直到庚戌之变前都没啥大问题。到了嘉靖三十六年,公元1557年,又出事了。建州右卫首领王杲袭劫抚顺关,打破了过往的平静。

这件事有说是王杲是不堪明朝欺凌起兵的;有说王杲奸诈反复的。怎么说只在你站谁的立场。其实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就会明白为什么这个时间点会出事了。在建州女真出来搞事情之前,出了一件大事——1550年的庚戌之变。代表蒙古右翼的蒙古俺答汗攻到北京城下示威抢掠。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次,后来又来过。当真是把北京城当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攻打长城的事,那更是年年都有。大明再次威信扫地,建州女真这边的心态又开始变化了。被蒙古右翼牵制着,朝廷哪还有精力和财力去解决女真之患。结果之后十几年间,反倒让王杲前后攻杀了不少辽东的将官,甚至包括辽东副总兵。北边有蒙古、女真犯边,东南有倭寇之乱不绝,此刻的大明用风雨飘摇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危机四伏的原因前面说过,直接原因在于嘉靖这个人特别固执,无论蒙古还是日本的“通贡”请求通通拒绝。买不到,那就只有抢了。危机一直延续到“大明王朝1566”。事情直到公元1567年,隆庆正式取代嘉庆做了大明的皇帝才出现转机。这一年,正式开始使用“隆庆”作为年号的新皇帝下令解除海禁,允许开展海上贸易。也正是在这一年,李成梁升任辽东副总兵。三年后升任辽东总兵,成为辽东军政第一长官。说起李成梁来,跟努尔哈赤还真有化解不开的渊源。努尔哈赤的祖先是先到朝鲜,再内迁回来的。李成梁的高祖也是从朝鲜内附的。因为这个原因,后世还有怀疑他是朝鲜人的。其实不是的,李成梁家族当年是作为元朝的世袭军官,驻守在图们江之南的元朝领土,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驻扎于铁岭。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李成梁的高祖李英,是在朱元璋时期内迁到辽东的,因功授予的军职正是“铁岭卫指挥佥事”。内迁铁岭卫并不代表完全放弃恢复元朝在朝鲜半岛的国防线,否则也没有必要保留这个让朝鲜方面膈应的名字。用从朝鲜回来的李成梁家族世守铁岭卫,同样有这种威慑作用不管李氏家族是什么民族出身,都是世代为大明戍守在辽东的最北线,不让蒙古、女真越过北纬42度这条生死线。真要论起谁是地头蛇,李氏家族比建州女真内迁的时间还早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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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功成名就光有地利、人和还不行,还得有天时。不得不说李成梁的运气很不错。他升辽东副总兵的时候,朝廷跟倭寇和解了;升辽东总兵的第二年,“俺答封贡”又谈成了。俺答代表的是蒙古右翼,跟他和解意味着大明的北方国防压力少了一半。同时意味着,大明的国防重心开始向东北战区倾斜。

打仗就是打钱,隆庆开关一方面减少了针对蒙古右翼和倭寇的军费,另一方面又通过海上贸易大幅增加了财政收入。这几个因素叠加在一起,就让身为东北战区总指挥的李成梁,手上有了比前人更充足的经费解决问题。打仗是在刀口上舔血,没钱谁会去卖命。在明朝上阵杀的敌是可以直接换钱换官的。换成钱的话,一颗蒙古士兵的人头在成化年间的价格白银50两,一颗女真战士的人头可以换银30两。后来女真威胁越来越大,人头的价格也涨到了和蒙古一样。这些钱不是只给明军。并不是所有女真部落和蒙古部落,都跟朝廷对着干的。像努尔哈赤家族所在的建州左卫,就一边被迫跟着右卫一起犯边,一边又暗自向朝廷表忠心。与建州女真相邻的海西女真,也同样的是种情况。如果朝廷赏钱到位的话,这些还想着跟大明做生意的部族,并不介意反戈一击。很可惜,嘉靖朝的财政状况是出了名的烂,嘉靖不光固执,在位时间还长(当了45年皇帝),一切就只能等他驾崩了才有转机。关于开放海禁对明朝的国运影响究竟有多大,后面会有专门的章节解读。现在从大势来说,你应该已经很明显的感觉到,李成梁正站在风口上。公元1573年,李成梁在多次击败蒙古左翼之后,将兵锋指向了屡屡进犯抚顺关的建州右卫,用了两年时间擒杀王杲。之后王杲的儿子阿台一直想为父报仇,十年后也被李成梁剿灭。正是在那次战争中,努尔哈赤的父祖被误杀。值得一提的是,剿灭王杲的战争刚开启,时年15岁的努尔哈赤和他的弟弟舒尔哈齐就成为了明军俘虏(公元1574年)。李成梁一方面想分化建州左、右卫;另一方面也确实觉得两兄弟看着人才难得,所以留在身边做了扈从。甚至有说法,李成梁与努尔哈赤情同父子。从政治角度说,李成梁的这种做法相当于为大明培养在建州女真的代理人。你还真不能说这种做法是错的。因为历朝历代都是这么做的,既然你不能完全消灭对手,那不如扶植一个跟自己关系亲密的代理人。早在春秋时期,各国就经常收留那些落难的王子,以炒冷灶的方式下注。春秋五霸之一秦穆公就曾如此操作,先后送了晋惠公、晋文公回国继位。正因为李成梁有将努尔哈赤当代理人的意思培养,后来二十五岁的努尔哈赤才有机会子承祖业,有机会在不受明朝干预的情况下统一女真。当然,只要是投资都会有风险,政治投资同样如此。秦穆公一手扶植起来的两位晋国君主,后来都跟秦国兵戎相见了,努儿哈赤更是成为了大明的掘墓人。其实李成梁也不只是把宝押在努尔哈赤一人身上,给明军做带路党的尼堪外兰同样是。然而谁能当上这个代理人,最终还是要看自己的本事。李成梁也好,朝廷也罢,都是在顺水推舟罢了。后来建州女真变得尾大不掉,还真不是李成梁继任者的个人能力问题。至于说根本原因,你可以说天时不在,也可以说风口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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