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一)

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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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自此以下全部经文皆是对上述之三纲八目的解释和补充。

“天子”者,圣贤也,仁君也,心性之化身也,德化人生之典范也。“庶人”,陷溺于气质之中者,受生物性(兽性)主宰者,局限于经验世界之中者,束缚于习气、业障及由诸多概念结构而成的各样意识形态之中者。“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修身是实现三纲八目之关键环节。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佛陀劝人务必恒常修习去“我执”,认为“我执”为五毒之源,迷悟之关节。儒者教人“读书在于转化气质”。王阳明云:“万恶只因随躯壳起念。”——万般烦恼由身起。

身念是一切执著之首,凡圣之关节。如身念一节不能超越、疏通,则三纲八目一切修行和转化都没法实现。儒者修身之本,要点在于是“随躯壳起念”,还是“杀身成仁”。“随躯壳起念”者,小人也,凡夫也;“杀身成仁”者,超越身念,化除小我,转化气质,大人也,圣贤也。

佛道两家修行,重在静态之禅定。儒者虽也不拒静坐、默契,但最为重视者,仍然是于心性中寻得静定之源而持守之。故儒家修身之道,最为平实简易,三根普被。虽倡导“择善而固执之”,但相比于佛道两家,其法执(即对修行次第与修学形式的极度执著)和我执最弱,因其最没有修行相之故也。修行之外相愈明显,修行之形式愈被重视,修行之次第愈繁杂怪异,难以把控,修行之阶梯愈遥远险隘,则愈易滋生我执和法执。无论是我执还是法执,一旦执著生起,身病未除,反添心病。我执和法执,是一切身心之病、一切人生之病中最大之症结,生起容易,祛除难。

时常有后学抱怨说儒家论修身之道,高妙深邃,辨示透澈,但每感于其学囫囵浑圆,无下手处,难觅入庭之门,不若佛家有八万四千法门、道家有四千八百道门之法门繁茂。须知,法门太多必令学者无所适从,疲于比照抉择。佛家尝自谓:“慈悲出祸害,方便出下流。”不是所有的慈悲之举皆为善举,也不是所有的方便皆为正道。儒者深知身念之害,法执之弊,设无上妙道于洒扫应对之中,于人伦日用之间,尽力淡化修行外相和繁杂形式。初学者似觉无下手处,若细心体会儒家圣贤之教,平实行去,自然默识心通,体悟其中无上妙味,而得孔颜乐处。此时方知何为“大中至正”之道也。

修身或修行之要,首在识得心性之理(心性内涵本有的诸大属性)而自觉、自愿地将整个身心沉没、消化于其中,将心性之理透过起心动念、人伦日常之中,法无定法,随时随地,尽心尽力,如水一般在方则方、在圆则圆地彰显之。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不知修身之要,不得修行之本,如何所是,将必然本末倒置。“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该重视者,轻之;不该强调者,重之。子曰:“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儒者所本者,一为彻知心性之全蕴;一为持守常,道——于百姓人伦日用间践行德化人生。本此二者,无上妙道自然生发,仁不可胜用,义不可胜用。佛道两家不务本,不知本,于无法之中造作无量法门和修学次第,无风起波浪,平地起险峰。故有悟之禅师喟然叹曰:“万法本闲,唯人自闹。”自闹些什么呢?胶着于法相,追逐于形式(仪式仪轨),为修行而修行,为悟道而悟道,满身佛味,一生矜持,玩弄精魂,鬼窟活计。本欲解脱,反为法奴;本欲证道,反被法障。皆为不知本之害也。世人不识,佛之八万四千法门,道之四千八百道门,种种方便,初涉之时,功效显著,似有所得。因此学者对某法门生起绝大之信心与依赖,如是久之,必为此法门所束而成祸害。不悟佛陀种种法门施设,“指黄叶为黄金,为止儿啼而已”。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

此言诚意之要,贵在“不自欺”:心无隐曲,人格磊落。人一旦“随躯壳起念”,则念念源于自我、小我,而为生物本能和后天经验知识所束,不能将道心、天心(心体性体)与人的后天经验之心通而为一,不能以道心、天心为己之心。但诚意工夫非常平实简易,“吾欲仁,斯仁至矣”。仁义不远,当下即是。“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犹如闻到恶臭顿时生起厌恶那样,犹如看到美丽的花朵便自发地生起喜爱之情那样平实简易。人们对仁义的认取,对心性的发明,亦复如是,其中要点,即在“毋自欺”三字。人一旦不自欺,就可以超越形躯之束,复见圣人之心,“此之谓自谦”。“谦”者,虚己也,祛执著也,超越也,直面自己也,涵养心性也,践行德化人生也。“自谦”者,诚意工夫,修养之事,无人可以取代,必须自己亲历亲为方可。

庄子曰:“天机深者人机浅,人机深者天机浅。”天机者,心体性体也;人机者,后天经验智慧和机巧之心也。佛家言出世,言离垢,就是通过拒绝、远离人机,以复见天机(在佛家名曰“佛性”)。儒者不同,儒家并不拒绝、远离人机(经验知识和经验世界),而是将天心与人心贯通,以天心(心体性体)生生不已之创造和内涵万善之德性,来冲破、转化、统摄人机,将人机转化升华为心性世界的有机构成部分,转化升华为心性无限内涵的具体化呈现。故儒者之诚意工夫,只教人“毋自欺”和“自谦”,从不教人离尘绝世。

“诚”者,心性对自己的全然接受与觉知之义,换言之,即心性之回归自己、在其自己、自觉其自己之义。故“诚”者为心体性体之别名,可名之曰“诚体”,与中、仁、道、天等同义。“诚之”者,人也,工夫也,践履也,修养也。此处“诚其意者”为即工夫即本体,即本体即工夫,乃将天心与人心、先天与后天、先验与经验,贯通为一,打成一片。此为儒门独有之修养。

道家之人丹、地丹、天丹、神丹,四千八百道门之种种次第与境界,佛家四禅八定,各大佛菩萨所在之净土与禅境,八万四千法门种种之次第与境界,于儒者而言,只需心存此理此境,上根者,当下即是,中下根器者,只需涵养一段时日,无需别有修行,即可真切实现。此即儒者诚意之殊胜处。如若儒者阅佛经道经或其他各学派经论,于经论中所言之种种境界与果效(如藏密之大圆满与大手印等),儒者只需将其境界与果效,一念收摄于身心上贞定住,使其日渐真切即可!此于儒者谓之“涵养”,谓之“诚意”,谓之“存心”,谓之“充扩”。

但于儒者,多不用此行径,为化除最后一丝我执与法执,只于心性之上一味诚意自谦,心性之中本已圆满自足,无需再行头上安头、画蛇添足之事,直心行去,一切现成。如比照佛家之言,此谓之开放型大圆满,真正之大圆满。

试看阳明先生如何论诚意工夫:“《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朱子所编之)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添个‘敬’字方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有根源。若需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了,只待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既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于此不察,直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工夫总是一般。今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王阳明全集》)

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故”者,所以也,由是也。“必”者,定然也,务必也,不可忽视之谓也。曾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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