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2月24日 江南豪雄顾瑛的阊门绝唱

江南豪雄顾瑛的阊门绝唱

泊阊门 

【元】顾瑛

枫叶荷花暗画船，银筝断绝十三弦。

西风只在寒山寺，长送钟声扰客眠。

老郑/LaoZheng

各位朋友大家好。苏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杨旭辉老师和我老郑和大家再次相会。今天我们要读的一首诗，在元末明初的时候，是一个非常有名的大名人，当时号称是江南地方的三大富豪之一。这个人三十岁才开始读书，但是后面成了一个诗书画艺样样都精绝的一个很出色的人物。

杨旭辉/YangXuHui

从他身上，我们可以很励志地来体会到《三字经》里讲的一句话：“苏老泉，二十八，始发奋。”苏轼的父亲，苏老泉，苏洵先生，也是二十八岁才开始跟儿子一起学习，最后成了和儿子苏轼、苏辙一样并称的文学名家。我们今天要讲的，是一位元末明初的苏州的一个风雅的盟主。

老郑/LaoZheng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顾瑛，他另外一个名字，可能我们现在知道的更多一点，叫顾阿瑛。去过昆山的朋友，都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们还是串讲一下这首诗，第一句，写了一个场景，是一幅画面，叫做“枫叶荷花暗画船”。

杨旭辉/YangXuHui

顾阿瑛舟行水上，停泊在阊门。我们知道，阊门是在元明清的时候，是苏州经济文化最发达、最繁荣的地方。一直到清代，《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在开篇的时候写，“最是红尘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阊门周边，包括山塘河、阊门水码头附近，有很多的青楼妓馆，这里面笙箫歌吹是非常的繁华。他在所有的音乐声当，中选择了一个银筝，古筝的声音不断地在传过来，银筝断绝十三弦。

这里需要做一个了解的，就是我们的古筝到底多少弦。在中国古代乐器的发展过程当中，古筝的弦数是一个不定数，比如说，有十六弦、十九弦、二十一弦、二十三弦，它的弦数是不定的。银筝断绝十三弦，也就是说，阊门边上的这种笙箫歌吹非常繁闹，不断地在弹，一直弹到银筝几乎都要断绝这样的一种状态。

老郑/LaoZheng

西风只在寒山寺，长送钟声搅客眠。有一个意象非常重要，就是西风。

杨旭辉/YangXuHui

如果没有西风的话，前面两句的枫叶、荷花、画船，就好像是一个很简单的意象和语码的组合，但是，有了西风统摄枫叶、荷花和画船，前面看似平淡的铺叙的物象之间，就有这种情感的融合。所以，我们经常会讲，诗歌的写作往往是意象铺陈组合当中，最后一个关键词的点化，赋予它一种情韵。

如果有西风联系枫叶的话，就会有枫叶、西风萧瑟，我们就会有“湛湛兮青枫”这样的一种联想。如果有西风和荷花相联结的话，我们就会想到“菡萏销香”。

老郑/LaoZheng

第一句里面，有一个词叫“暗”画船，指明了这个时间应该是傍晚的时候。枫叶荷花，后面说到了西风，银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持续不断的声音里面好像有一种声嘶力竭的……因为“断绝”的词义，又可以用作悲伤的意思。实际上，它营造了一种不安定的，让人心绪不宁的这样一种氛围。这首诗和张继的夜半钟声到客船，它的基调是不一样的。

杨旭辉/YangXuHui

刚才我们讲西风，从一年四季的节令上来说，它是秋天。刚才郑老师你讲得很好，就是抓住了第一句的“暗”字，暗，从一天的时序上来说，它又是在黄昏时候，日落黄昏。季节是深秋的，而时令、时节是属于暮色时分。光影的变化，季节的变化，里面都映衬着一种悲凉之意在其中。

老郑/LaoZheng

说到这里，我们就要了解一下顾阿瑛所生活的时代，和他个人的处境。刚才我们讲了，顾阿瑛当时号称是江南三大富豪之一，家里是非常有钱，他三十岁开始读书，读得也很好，元朝的官府就让他去做官，很多官职，他都不去。张士诚起兵以后，也听说了他，也要给他做官，他不做，他逃到了嘉兴去。等到后来，他有一个儿子，他儿子没有他这么清醒，或者这么决绝。他儿子做了一个官，元朝给他了一个官。等到朱元璋把天下来打下来之后，他要收拾江南的富家的时候，就以这个作为理由，说你是元朝的官，我要把你们全家，和其他的一些江南的富豪，一起迁到凤阳。到了凤阳没有多久，顾阿瑛就死在那里，最后才归葬昆山。顾阿瑛还做了一个壮举——玉山雅集。

杨旭辉/YangXuHui

这是一个现象级的文化活动。玉山草堂的雅集，聚集了在元末明初，在战乱背景当中，很多避战乱的人来到苏州来，躲在阳澄湖周围的这些文人，其中包括杨维桢，还有陈基等。刚才郑老师讲，顾阿瑛一生大起大落，有过很富足风雅的生活，也有过时局动荡，改朝换代的过程当中，人世的沧桑和悲凉之感。

老郑/LaoZheng

洪武赶散。江南的很多人，尤其是富家，被朱元璋遗民，遗到了凤阳，包括我们苏北里下河地区一带。

杨旭辉/YangXuHui

我们讲中国的遗民文化，很多人喜欢寻根，有两个寻根的点，一个是山西洪洞的大槐树；还有一个就是阊门外。很多苏州的世家，在元明易代之际，洪武大移民，迁徙到安徽、迁徙到了苏北里下河地区。我们今天在讲文学史的时候，施耐庵，也讲阊门施耐庵，所谓的阊门士人，也就是追溯祖先是苏州人。

老郑/LaoZheng

张继的那首“夜半钟声到客船”，虽然他写的是离乡游子的悲凉之情，但是夜半的钟声最后给他一种安慰，哪怕是一个短暂的一种休憩，有一种温暖的东西，我们继续读顾瑛的这首诗。

杨旭辉/YangXuHui

西风只在寒山寺，长送钟声扰客眠。

老郑/LaoZheng

西风只在寒山寺，只在，总是在，一直在，怎么可能一直在，一年还有四季，这就是诗人的主观的感受，西风只在寒山寺。第四句，长送钟声扰客眠。每一句里面，它都有一个不和谐音，或者是要拨动你心弦的那种东西。顾阿瑛的这首阊门诗，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里面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而这个声音表达了内心的不宁静，一种忧思。

杨旭辉/YangXuHui

其他诗人笔下，很多写阊门的，都会把阊门的繁华富丽写到了极致。顾阿瑛这首诗歌，却只字未提阊门的繁华富庶。另外，还有一个值得我们去思考的问题，阊门和寒山寺还有很大的距离，此时暮色时分，未必能听到这个钟声。他在阊门外，遥想阊门，姑苏城外寒山寺的钟楼上发出了声音。如果真的是在洪武遗民时期，离开苏州，要发配到安徽凤阳的时候，他想再听寒山寺的钟声，都求之而不得。在西风中的寒山寺，对他来说，是最值得他牵挂的东西。

老郑/LaoZheng

顾阿瑛归葬在昆山西面，我们知道有一个镇，傀儡湖边上有一个村，叫绰墩山，有个绰墩山遗址，后世会有很多人，到那边去，到访。现在只有青草，只有风声，只有绿树，不见故人。

杨旭辉/YangXuHui

有这个绰墩的地名留下就很好了。为什么叫绰墩？据记载，唐代著名的一个宫廷音乐家，在安史之乱爆发以后，他流离到南方，把宫廷的美好的音乐流传到了江南地区，音乐家叫黄幡绰。为什么在六百多年以前，昆山玉山草堂周围能够逐渐兴起昆曲的热潮，其实，昆曲是融入了黄幡绰从宫廷里带来的唐代音乐，又融入了江南的昆山地区的地方小曲。有很多人说，黄幡绰是昆曲的元祖之一，这是一个源头。

老郑/LaoZheng

说到顾阿瑛的经历，有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他在凤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时日不多，给自己写了一个墓志铭。

杨旭辉/YangXuHui

对，在中国古代这种现象还是蛮多的，这里面可以看出来，他对世态、社会、人情的一种洞达。他觉得将不久于人世，给自己写一个墓志铭，或者给自己生前做个总结，这种情况还是蛮多的。顾阿瑛是有，包括杜牧也写过，自为墓志铭。到明末清初的时候，绍兴一个有趣的人——张岱也给自己写过类似的文章。

他离开苏州远行的时候，半梦半醒之间，始终萦绕的是寒山寺的钟声。钟声伴随着他终生，也惊起他内心的情感的涟漪。

老郑/LaoZheng

对家乡的情感，有的时候是最深切的情感，直到现在，在盐城、苏北的一些地方，还把做梦叫做“上苏州”。

感谢大家收听今天的诗话苏州，感谢杨老师的精彩解读，我们明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