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十八回】 隔珠帘父女勉忠勤　搦湘管姊弟裁题咏 （上）

一、课程原文

第17回写到“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贾宝玉题额露了脸，在他游园的过程当中，贾母已经几次派人来找，想把他叫回去，怕他爹训他，因为他表现得很好，贾政的小厮就报告贾母，他这没事，贾宝玉就一直把园子看完了。

看完了出来，贾政的小厮们就觉得他们也有功劳了，有什么功劳呢？如果老太太叫的时候，我们就把你请回去，你不就不能露脸了吗？那你就得赏我们。贾宝玉说，一人一吊钱。小厮们说谁没见过那一吊钱，把你身上的荷包赏我们吧。一个上来解荷包，一个上来解他的扇囊，把贾宝玉身上带的零七八碎的贵族公子的小物件抢了个光。然后就说，赶快送到老太太那去吧。送到贾母的二门跟前，见了贾母，贾母知道不曾为难他，心里自是欢喜。

我读到这个地方我就很感慨，祖母疼孙子，那真是没说的，古今一理。当年我的儿子，那也是比较顽皮的，上小学的时候，有的时候老师就请家长了，那个做爹的就想触及他的灵魂，甚至触及他的皮肉。每当老子想教训儿子的时候，我们家的奶奶，我就形容，就像黄继光堵枪眼一样挡到她孙子跟前。祖母们都是些贾母，而贾母这个形象太生动太丰满了，要不然我35年前就写了一篇文章，叫《古今中外一祖母》。

宝黛爱情中的小摩擦

宝玉回到房间，袭人给他倒了茶来，袭人一看，身上的那些物件全没了。袭人很了解，带的东西又是那些没脸的东西解去了。又是他们解去了，看来这些小厮抢贾宝玉的这些好玩的东西，抢了不止一次了，袭人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林黛玉不行，林黛玉正在这担心贾宝玉受到他爹的刁难，早就在他房间等消息了，一听说这个话，就对宝玉说，我给你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你明儿再想要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赌气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黛玉是很少做针线，她正在非常精心的贾宝玉绣一个香袋，一看到她原来给贾宝玉的荷包身上没有了，她就把这个正绣的香袋，拿起剪子来就剪了。贾宝玉一看他林妹妹生气跑了，赶快就赶过来了。一看林妹妹剪了正在给自己绣的香袋，赶快就解开衣领，从贴身棉袄上解下林黛玉送的那个荷包，你瞧瞧这是什么，我哪一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贾宝玉把林黛玉送的东西视若珍宝，藏在贴身棉袄里面，那就说明他很看重林黛玉。林黛玉这个时候是没话可讲了，又愧又气，愧什么呢？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埋怨了贾宝玉。气是什么呢？好不容易绣了一个香袋，自己给剪了，只好一声也不吭。

这个时候，林黛玉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呢？我的荷包你不能给人，并不是林黛玉多么小气，而是林黛玉心目当中只能是贾宝玉接触自己的东西。当初贾宝玉郑重其事的把北静王送给他的鹡鸰香串拿出来奉给林黛玉，林黛玉都要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现在自己给贾宝玉绣的荷包，竟然给了那些贾政的臭小厮，她当然心里就不高兴了。但是自己剪错了，只好一声也不吭了。而贾宝玉这个时候居然还想教训林黛玉，他就把他那个荷包，撂到林黛玉的怀里，说我不要了。林黛玉看到贾宝玉把荷包扔到自己怀里，拿起来就剪，贾宝玉一看，赶快回身抢住，好妹妹，饶了它吧。林黛玉把剪子一摔，擦着眼泪说你不用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你要恼就撂开手，这当了什么。说着就赌气上床，朝里躺下擦眼泪，贾宝玉就上来妹妹长妹妹短，一个劲的赔不是。

听众朋友们你们看看，明明是林妹妹错了，还得宝哥哥赔不是，这有什么是非吗？没有是非，因为贾宝玉眼里面，荷包的事小，气坏了林妹妹事就大了。贾宝玉有没有原则呢？有，他的原则就是我林妹妹永远没错。林妹妹万一错了怎么办呢？宝哥哥赔不是。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事，没有是非，颠颠倒倒，犯了错误，反而得别人赔不是，这叫什么，这就叫深爱。但是这种深爱就是深深的爱怜，还处于朦胧状态，所以就特别好看。

袭人就曾经说过，林黛玉一年都未必做一件针线活，但是她给贾宝玉做的香袋十分精美。这就说明贾宝玉很在乎林黛玉，而林黛玉也很在乎贾宝玉。宝黛爱情，前面早就说了，免不了求全之毁，不虞之隙，就是越想十全十美，越可能发生一些误会。脂砚斋就曾经评过，这是儿女之情当中必有之事，但是古今小说，都没有写到过，古今谈情的作家都不能说出这样的感情。所以《红楼梦》这真是情痴之至文也。

这边闹着，祖母还得关心她孙子，就一片声的叫宝玉，就向她汇报，宝二爷在林姑娘房里。贾母一听说，好，好，好，让他们姊妹们一处玩玩吧，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让他开心一会子吧，别叫他们拌嘴，不许扭了他。这个奶奶真是把他的孙子贾宝玉当成心肝宝贝肉肉蛋了，就怕他爹委屈了贾宝玉。她也很知道贾宝玉只有和他林妹妹在一块的时候最快活，所以你就叫他们俩一块玩吧。连贾母都不把贾宝玉叫到身边来了，就叫他和林妹妹一块玩，而且她的称呼是叫他姊妹们一处玩吧。在贾母心目当中，他们还是年纪很小的表兄妹，他们喜欢在一块玩就叫他在一块玩吧，不要叫他们拌嘴，不要扭了他。

众朋友们可能不懂这个词，拌嘴当然就是吵架，贾母不想叫他俩拌嘴，但是他两个必须得经常拌嘴、时时拌嘴、每天都得拌嘴，拌嘴的原因是什么？就是林黛玉看看你贾宝玉是不是在乎我，贾宝玉就要告诉你我是非常在乎你的，但是要发生一些误会，这就是经常拌嘴。而贾母还说不可扭了他。有的版本是“牛”，有的版本是“扭”，就是你不要违背了贾宝玉的意愿。这是贾宝玉的一个保护神。

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个不吵架了，就一块到王夫人这来了。王夫人这热闹非常，他们走之前，贾宝玉说，因为林黛玉被贾宝玉纠缠，就很不耐烦了，你的意思是不叫我安生，我离了你，还是不讲理，本来是她找事，她说是贾宝玉不叫她安生，她要离了贾宝玉。贾宝玉怎么说呢？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这是最早贾宝玉和林黛玉吵架的时候说的话，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后面就要说了，妹妹回苏州我也跟着去，再进一步就是妹妹死了我当和尚。贾宝玉这么嬉皮笑脸的，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把刚才扔给林黛玉的荷包拿起来自己又要戴上，林黛玉就抢，你说不要了，你这会又要戴上，我都替你臊得慌。一边说一边自己就笑了。这不是两个人就烟消云散了。这两个人总是这么炒嘴，为了一些芝麻绿豆、鸡毛蒜皮的事能吵得天崩地裂，但是只要林黛玉知道，贾宝玉心里是在乎我的，马上就烟消云散了，两个人就高兴得不得了，两个人就一块去王夫人那里去了。可巧，宝钗也在那里。

看《红楼梦》最后嫁给贾宝玉的是薛宝钗，但是听众朋友们你们找到过一次薛宝钗和贾宝玉这样闹别扭吗？一次都没有。薛宝钗总是正儿八经的教育贾宝玉，你得好好读书，等他们结婚之后，也还是要督促他读书做官。虽然他们两个举案齐眉，但是贾宝玉和林黛玉的那种感情，薛宝钗是一分一毫她都享受不到。

林黛玉和贾宝玉到了王夫人这儿，王夫人这正热闹呢，什么事呢？这就顺笔交代贾蔷已经买来了12个女孩，还聘了教习，买了行头。这个时候薛宝钗家已经搬家了，搬到东北角上一个幽静的房舍居住，把他们原来的梨香院倒出来给这些戏子们在这里演戏住宿。而贾蔷本来一个很大的美差，三万两银子去采买女戏子，采买行头。现在又有了固定的收入了，就是他负责管所有的小戏班，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管着采买大大小小的物料。又是一个肥缺，成了一个有固定收入的高级白领了。

林之孝家的就来汇报，说我们买来的小尼姑小道姑，还有她们需要穿的衣服也都做好了，现在有这么一个人，在郊外一个寺观里面修行，这个人本来也是一个官宦家的小姐，18岁，法名叫妙玉。她现在本来是到长安来看观音遗迹贝叶遗文的，随着她师父来的，她师父去世，她本来要扶师父的灵柩回乡，但是师父临终说他现在不可以回乡，她在这里住着。王夫人就说，我们把她接来不就好了。林之孝家就说，我们请了她了，她说侯门公府是贵势压人，我再也不去。多么有自尊心。王夫人很通情达理，她既然是官宦家小姐，那我们下个请帖吧，就派人备了轿，下了请帖，把妙玉请来了。

这一段就有两个闲笔，一个是戏班子成立了，贾蔷在那里领着他们学习，这里面将来就出来，一个戏班子里面一个很像林黛玉的女演员叫龄官，在贾元春归省当中她就已经出来了，她后来还有单独的她自己的故事，就是龄官画蔷。另一个妙玉来了，妙玉是贾宝玉在太虚幻境看到的金陵十二钗除了贾府之外的唯一的外人，而且她是以玉为名的。

听众朋友们你们琢磨一下，在《红楼梦》当中，以玉为名的有几个人？宝玉、黛玉、妙玉，还有蒋玉菡，宝玉黛玉就不要说了，妙玉她住到栊翠庵之后，她能够把一张粉红色的生日贺帖送到怡红院，给贾宝玉祝贺生日。她能够把自己栊翠庵在大雪纷飞当中开的那个大红的梅花剪下一枝特别漂亮的，送给贾宝玉去插瓶。这个交情是不一样的。而蒋玉菡是贾宝玉很要好的男演员。还有一个人本来也叫玉，贾宝玉的小丫鬟，本来叫红玉，因为重了贾宝玉，就得改名了，就改名叫小红。

后来王熙凤不是发过一个牢骚，都叫玉，都得了玉的便宜似的，这就说明带玉字是非常重要的。而妙玉就进入了贾府，这个时候就有人来汇报，说是现在工程上等着绫罗绸缎用，凤姐就去开楼，就去拣绫罗绸缎。王夫人他们这些人就配合着贾珍他们在那里建造大观园，一直在忙碌。到10月将近，都齐备了。

听众朋友们，你们有没有像我一样的给《红楼梦》算算时间表，我就发现《红楼梦》里面的时间有时候很有意思，它很像科幻小说，它说长就长，说短就短。你比如说我们给他算一算，薛宝钗进府的时候，她哥哥15岁，那就是薛宝钗13岁。而闹学堂里面说，薛蟠在两年之内给了他的契弟金荣七八十两银子，这不就两年了。那就是说阿呆已经17岁了，薛宝钗已经15岁了。到了金荣的姑妈想去告状的时候，知道秦可卿病了，而秦可卿病中，贾瑞死了，贾瑞的死亡先后差了经过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他得害病，他得吃药，他最后得照风月宝鉴，那贾瑞之死之后，已经就过了四年了，这个时候才盖园子，盖园子这时候得多长时间？曹雪芹用了这么几个字，又不知历几何时，太高明了。听众朋友们你们想一想，盖这么一个大观园，得多长时间，没有一年两年他能盖起一个雏形来？再加上装修。而曹雪芹就叫你模糊，不知道盖了多长时间，咱就算他一年，到了贾政带着贾宝玉游园，是杏花开放，现在到王夫人这里忙乱到十月将近，这又是一年。

那么从薛宝钗进府到现在多少年了？至少六年，薛宝钗进府的时候，13岁，过了六年，不就19岁了，按照那个时候的风俗，这么大的姑娘，早就结了婚，儿子都满地跑了，但是请听众朋友们注意，贾元春归省之后，叫她的姐妹们进园，那个时候薛宝钗才14岁。你这里的时间在那里流逝，贾府的这些青年人他的岁数就是不长，这就是我看红楼梦莫名其妙，我经常百思不解的一个问题，当然这里面就存在着曹雪芹增删五次，在时间上，会不大那么太贴切。我们就姑且不算这个细账了。

贾元春参观省亲别墅

准备了一个溜够，贾元春真要来了。贾元春来，得先贾政题本，要求我女儿回来。皇帝批准，第二年的正月十五可以回家。这一批准了，这整个的贾府连春节都没好好过，因为正月十五她才回来，春节也还得准备贾元春回家的那些接皇妃驾的所有的工作，到了正月初八，就有太监出来看方向，哪个地方休息，哪个地方受礼，哪个地方开宴，又有那些管公安的，来布置哪个地方设帷幕，贾宅的人在什么地方下跪，在什么地方见贵妃等等等等。太监来了，巡查地方总理的也来了，工部官员带着城兵备道打扫街道，初八就开始忙活了。贾赦这些人，还得继续忙活，干吗呢？元宵节得扎花灯，得放焰火，到了正月十四就算都准备完了。正月十四这一晚上，上下都不曾睡觉，忙到这个程度。

到了正月十五的五鼓，就是应该是现在早上五点左右，贾府的人就都起来了。从贾母开始，按品服大妆，你得按照你的一品诰命夫人的规定，你得戴上凤冠，披上霞披，你得化妆。当然贾赦的夫人也得按照她的身份来化妆，王夫人也得按她的夫人身份化妆，所有的人都得按照他们的身份化妆。一早化完了妆，到荣国府的门口呆等，等了老半天，这才知道了消息，说元妃要晚饭后才请旨动身呢，听众朋友们，你们知道不知道山东老百姓有一句俗话叫起了五更赶了个晚集，早上五点就起来了，人家晚上七点才请旨省亲。这就一天又呆等。

到了晚饭后，贾赦带着合族男子，在西街口外面迎接，贾母带着合族女眷在荣国府的大门外迎接，又是静悄悄的等了半天，曹雪芹写得特别生动，听到外面的马跑的声音了，十来个太监，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拍手，大家都知道是来了。一对红衣太监骑着马，缓缓的过来，把马赶出去，垂手面西站立，再过了老大一会，又来了一对太监，还是把马赶出去，垂手面西站立，过了好大一会，这样来了十来对太监都站好了，这才听到隐隐的细乐声。皇妃出来得奏乐，在一队一队的过完了皇家的仪仗，那就是我们在京剧舞台上经常看到的了，后妃用的大扇，那是用孔雀毛和野鸭毛编成的，贾元春这些仪仗过完，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贵妃这才来了，这里面是谁呢？贾母的亲孙女，贾母连忙在路旁跪下。我们现在的读者，看到这个就不能理解，怎么能祖母给孙女跪下呢？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在当时，皇权高于一切，贵妃是皇帝的小老婆，皇帝的小老婆出来，那所有的人，包括你本来就是她的祖母你都得下跪，而在贾母等人，这些女眷在路旁跪下之前，贾元春的亲爹贾政，她的亲伯父贾赦，早就在西街口跪下了。这真是太没有人性了。看到这些地方我的心里面真是非常的难过。

贾府为了迎接贾元春省亲，布置了大观园，穷奢极欲，贾府为了迎接省亲布置的大观园是豪华之极、奢靡之极，我们说过，他仅仅那些窗帘、椅围、桌围，就两万两银子，仅仅是各种各样的竹帘子，就六百挂。

贾元春进来之后，先上上厕所，出来上轿，再进园子。她进自己的贾府的时候，就看到有一个匾灯写着“体仁沐德”，什么意思？就是太上皇和皇帝允许贵妃省亲，这是天大的仁义，我们这些臣子都沐浴在皇帝的恩德之中。我总觉得这四个字有点讽刺，叫奶奶给孙女下跪，这叫德吗？贾元春就看到园里面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还有细乐声喧，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出来说话了，这个时候应该是谁也不敢说话，但是偏偏有个人出来说话，谁呢？石头。有趣不有趣，好玩不好玩。这就是《红楼梦》叙事的高明了，《红楼梦》不是还有一个名字叫《石头记》，《红楼梦》的故事是石头到人生当中全记录下来，现在石头就要以他的口气发表一番感慨了。石头就说，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是何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灯月赋》、《省亲颂》，但是我又怕落了俗套。这就是一个小说家石头在这发表感慨了。说我怎么写也不能尽得其妙，我还是省了这个工夫，给大家说正经的吧。这石头又出来说话了，这是中国古代小说的非常特殊的叙事手法。下面石头还会再说一段话，但是以后石头就不大说话了。这也是《红楼梦》很有趣的一个地方。

贾元春就看到大观园是那样的豪华，金银幻彩，珠宝争辉，园子里面的彩灯都是纱绫扎的，精致得很。河边上的石栏都是水晶玻璃做的，点起来就像银花雪浪。这个时候是因为元宵节，长安，实际上就是北京，严冬哪会树上有叶，都没有花都没有叶。而大观园的所有的树，都有通草用绸子用绫用彩纸用绢做成了树叶，做成了花，一个一个的粘在枝上。

听众朋友们，你们想想，得多少树，得剪多少叶，得造多少花。池子里面的那些彩禽，仙鹤、鸬鹚、鸳鸯都在里面飘着，它是活的吗？不是，都是手工制作的。费这么多的金银，用这么多的人工，只是为了叫贾元春在船上看一眼，就这样的气派，就连皇帝的妃子都暗暗的叹息，太豪华过费了。确实造这么豪华的一个省亲别墅就导致了贾府极度透支，讲排场摆阔气，贾府本来内囊尚未尽倒，这次就全用光了，就是后来贾蓉说的，过两年再省一次亲，就精穷了。

贾宝玉不是题了很多的匾额吗，贾元春在船上看各种景色，就要陆续看到自己小弟弟的作品了。她坐的船进入一个石港，贾元春看到一个高悬的大灯笼上面有四个字，“蓼汀花溆”，这是贾宝玉跟着他爹游园的时候，走到河边题的，当时贾宝玉听到水声潺潺，看到清水从石洞泻出，上则萝薜倒垂，下则落花浮荡，落花藤萝碧水，真是美极妙极，贾宝玉就化用唐诗题额来形容小河的美景。他化用的唐诗有两首。一首是唐代诗人罗邺<雁>里的两句“暮天新雁起汀洲，红蓼花开水国愁。”从这两句诗化出两个字“蓼汀”，而花漵是从另一位唐代诗人崔国辅的《采莲》诗化用的。《采莲》诗有这样的两句：“玉漵花争发，金塘水乱流。”贾宝玉从这两句诗化出了“花漵”这两个字。其实呢，汀洲是水面平沙，溆也是水边，蓼汀和花溆实际上意思是相同的，也可以说重复的。所以贾元春说“花漵即可，何必蓼汀。”贾宝玉题这个额说明他懂唐诗，会化用唐诗的意思，他的大姐姐给他改了，改得更简练更精巧，说明他的大姐姐更懂唐诗。这也可以理解，贾宝玉小时候启蒙老师本来不就是贾元春。

这个时候，石头又出来说了一段话，他就说，贾府这么一个世代诗书的人家，他怎么会用了一个小孩的题词来搪塞呢？就好像是爆发新荣之家，你就听我这个蠢物，蠢物就是仙境里面的一僧一道说的那个垫脚的大石头是个蠢物。我给你说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个小孩贾宝玉的题词。因为当初贾妃没有进宫的时候，她从小是贾母管着教养她的，添了贾宝玉，贾妃就像母亲教育儿子一样，带着自己这个弟弟。贾宝玉还没有进学堂的时候，三四岁，贾元春就已经教了他几本书，三四岁的贾宝玉就认得几千个字了。

贾元春入宫以后经常告诉父母，捎信，说我这个弟弟得好生抚养。贾政听说自己的儿子四书五经读的不好，但是擅长对对子，所以把贾宝玉带进去，叫贾宝玉在大观园题额，就把贾宝玉题的这些用上了。贾政也是很有想法的，他就是想请了像贾雨村这样的进士出身的人来题，他可能题得更好，但是就不如本家风味有趣。为什么呢？叫贾元春知道，小弟弟都能题了，她会很高兴。

贾元春说完了这四个字改成两个字之后，就又下了船，又上了轿子，看到“天仙宝境”四个大字，这是正门，后来的大观园的正门，省亲别墅的正门，石牌坊上写着天仙宝境，这也不知道是谁题的，会不会就是贾政题的，但是我觉得，他好像是有意的引着大家去想太虚幻境。贾元春一看，换，换成什么呢？省亲别墅。这时候她就问了，这个殿怎么没有匾额？太监就说，这是正殿，外臣不擅拟。这是很讲规矩的，你亲弟弟可以这里也题一个额，那里也弄一个对联，但是省亲别墅的正殿必须得等着贵妃来题。贾元春就点头不语。

这个时候礼仪太监就说，请贵妃入座。入座干什么呢？叫贾府的人拜见。礼仪太监就引着贾赦贾政在月台下排班，排班干嘛？见贵妃。礼仪太监引着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等，也去排班，他们要干吗呢？他们要根据皇家的规矩去拜见元妃。但是元妃下的命令是“免”。元妃很通情达理，按照规矩，贵妃来了，外面的臣子都得下跪、磕头、拜见，这样她往那里一坐，先是她的伯父和父亲以及她的那些兄弟们都给他磕头，再就是她的祖母要带着她的伯母，带着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嫂子们给她磕头。她一下令，免，这就说明在贾元春的心里面，还是颇有一些亲情的。

贾元春看过了省亲别墅，她就要进荣国府了，这才是真正回家了。贾元春真正回家是个什么样呢？那会有更有意思的故事，更耐心寻味的人情世故的描写，也还会有贾府命运的预伏，这个我们下次再给朋友们讲。

二、知识点补充

1、《采莲》 唐：崔国辅

玉溆花争发，金塘水乱流。相逢畏相失，并著木兰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