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麦当劳

走进麦当劳的时候很冷。中央空调下骤然冷却的温差让人 顷刻间忘却掉门外蒸笼般的炙烤，我看看表，距离补课开始还 有约莫一个小时，便上楼点了一杯奶昔，拣了靠门处的一方餐 桌坐下。

周围的环境不经意间吸引过我的眼球，无论是套餐广告 下，还是楼梯拐角处，都被形象逼真的动物模型占据，顽皮的大 嘴猴，憨厚的长鼻象，听点餐台的营业员介绍，这期的主题叫做 “快乐的动物园”。正是黄昏时分，伴随着各色霓虹被陆续点 亮，推门而入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百无聊赖的我呆望着面前 的玻璃门被一次次或粗鲁或优雅地推开，一张张夹杂着喜怒哀 乐的陌生脸孔逐渐消失在楼梯尽头，忽然想起那个叫做“快乐 的动物园”的主题，恍惚中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拟的差距。

起先推门而入的是一双小手，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一张稚 嫩的面容却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紧随其后是一个满脸疲惫的 中年妇女，肩上背着一个花花绿绿的书包，吃力地迎合着小男 孩的脚步，朴素的衬衣被汗水浸得分不清颜色。

“峰峰， 前几天才来吃过啊……吃一顿又不便宜， 等放假

再来好不好？”女人的声音里充溢着软弱与哀求。

“雨雨哥哥的妈妈天天带人家来吃，今天不吃我就不走 了！”小男孩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死命地拽着母亲向楼梯 走去。

中年女人的叹息声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留下楼梯口的白 炽灯兀自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映得米老鼠的笑脸愈发尴尬。

小孩的哭闹还未远去，门又一次被推开。一个与我年龄相 仿的男孩回过身，正和身后的母亲争论着什么。两人之间刻意 般地保持着一定距离，语气冰冷得像是政客间的答辩。

“还好意思来吃麦当劳，你看你那个成绩，三本都上不 到，整天就晓得吃和耍。”

整天就晓得说成绩！上不上一本又怎么吗，大不了以后 去蹬三轮，不用你管！”

“丢不丢人哦，你不要面子，我们大人还要面子！我给你 说你下次不给我考好点，休想再来吃麦当劳……”

瓶里的奶昔已只剩下一半。奇怪的是不知为何，我却嗅不 到一星半点的香甜滋味。

夜色悠扬地弥漫过最后一方晚霞，整座城市显得自在而慵 懒。这一次推门而入的是一家三代，小男孩长得肥头大耳，身旁 的母亲正牵着他的手，埋下头亲昵地说着些什么，逗得小男孩放 声大笑。他们的身后跟着一位略显清瘦的老人， 背着双手， 木 然地望着周围的动物模型。仿佛不小心闯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 世界，身上过时的青布衣衫与周围的环境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儿子，今天吃得到多少就吃多少。喜不喜欢那个猴子玩 具吗？一会儿上去我给你买一个耍。”母亲轻抚着小男孩胖乎 乎的脑袋说道。

“我看啊，这些东西吃多了不好。少吃点好。”一直沉默 着的老人走上前来说。

“妈你烦不烦嘛，好不容易带着娃娃来吃一次，你扫什 么兴嘛。嫌不健康你自己回家吃你的健康食品嘛，真是够恼火 的。”小男孩的母亲把孩子往怀里搂了一搂，便不再管身后的老 人，径直向楼上走去。老人再度恢复了沉默，眉宇间说不清是失 望还是什么，老迈的腿脚却怎么也跟不上前面的女儿与孙子。距 离被越拉越远，直到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再也看不见。

这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亲情？我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

半晌，轻微的推门声又一次将我拉回现实。这次进来的是 祖孙二人，奶奶的神情宁静而安详，孙女轻轻地搀扶着她向楼 梯走去。她们走得很慢，仿佛被周围的动物模型所吸引，又仿 佛在享受着祖孙二人难得的相聚时光。

“奶奶，你去过动物园吗？”孙女饶有兴趣地问道。

“当然。我们那会儿的动物园啊比现在好看多了，猴子大 象什么的都生龙活虎的，别提那精神劲了。现在啊，都趴在笼 子里，死气沉沉的。很多以前的东西现在都没有了，有时候还 真会怀念我们那个年代哩。”奶奶的脚步放得更慢了，一步步 像是走在回忆里。

“那么好玩啊。可惜我从来没去过。要不哪天等天气凉快 了，您再陪我去逛逛？”

“好啊， 还是孙女懂事……你爸妈啊整天都忙工作， 一家 人也不知多久没出去玩过了……还记得以前……”

声音再度消失在拐角。手表上的时刻已经不早，背上书 包，热浪将门里门外隔成两个迥异的世界。门外的霓虹依旧闪 烁，流光溢彩，融化在疲惫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