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第48集-“不得已”是需要智慧的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不得已”是需要智慧的。

我们要介绍《庄子‧人间世》的第九章，前面说过在〈人间世〉的第七、第八、第九，三章是连续的。在前面，叶(shè)公是楚国的一位大夫请教孔子，因为他要代表楚王，去齐国完成一个外交任务。这个时候压力很大，早上接到命令，晚上就要喝冰水。在最后结束的时候，孔子就发挥他的思想，提醒他说，你要考虑到“不得已”。

前面还有两段，所以这一集总共分三段来说。第一段，会强调任何事情都有因果关系，一旦开始，就知道后续的发展如何。特别提醒叶公，如果用智巧跟别人角力、按照礼节跟别人喝酒，开始的时候恐怕满好的，要注意到后面的发展。

接着，孔子就会特别给他分析“言”跟“行”的问题，因为人的所谓外在表现或是人的某种修养，一定是在言、行两方面。“言”方面特别值得注意，很多时候，说话出问题，后面的后果难以去掌握了。最后也特别提到要“慎言”！当大使，要代表国君去跟别的国家交涉，该怎么说话，这永远是一个挑战。

我们先看看第一段怎么说，孔子继续说。

““再说，用智巧角力的人，开始时手段光明，最后常常使用阴谋，到了极点就诡计百出；按礼节喝酒的人，开始时中规中矩，最后常常言行失常，到了极点就放纵享乐。凡事都是如此，开始时像城镇，最后常常演变成旷野；事情开始时很简单，将要结束时变得庞大艰巨。”

从这段话里就知道，真的是跟孔子的想法类似，因为在《论语‧卫灵公》里面，孔子说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个人说话或做事，如果没有长远的考虑，立刻就有很快就碰到的忧虑。为什么？他过去没有长远的考虑。现在碰到的是“过去没有长远的考虑”，所以“忧虑”现在出现了，就是没有远虑，必有近忧。

对于在这一段里面所说的，首先是智巧，后面是礼节。开始都没有问题，按规矩来，后面就诡计百出，甚至放纵享乐。任何事情都一样，里面有一句话说：“开始时像个城镇，城镇范围很清楚，最后演变成旷野；旷野就没有任何范围，广大无边。任何事情也是一样，开始时很简单，将要结束时变得庞大艰巨。”提醒做大使的人，说话一定要小心，不要说到最后不可收拾。说话确实很重要！

下一段就说得更清楚了，我们接着看孔子怎么继续发挥。

他说：“言语即是风波，传达言语则有得有失。风波容易产生动荡，得失容易带来危险。所以忿怒的发作没有别的原因，都是由于巧言狡辩。野兽将死时，尖声乱叫，怒气腾腾，同时生出害人的恶念。凡事逼迫太过分时，别人就会兴起反常的报复之心，而你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如果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难道，谁知道你将会遭到什么样的祸害！”

这一段特别提到“言语就是风波”，这句话相当的经典，值得我们把它记下来—言语即是风波。说话会带来各种困难，从古代传下来就有一句话说得很好—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三冬”是指冬季的三个月，你说一句好话，别人觉得心里很温暖；夏天很热，但你用恶毒的言语伤害别人，他都觉得很冷，冷到心里面去了。所以话语是很重要的。

在西方哲学界，近代有一派叫做“言语行动哲学”。言语就是行动，你说，我只是说话没有动手，但是说话本身，有时候比动手伤害一个人还更严重。动手的话很明显，大家都看到了。说话的话，有时候里面的含意，其他人听不懂。只有你跟被你说的人知道，等于是你们两个人，对这个事情有一定的理解。你说话故意讲别人的要害，针对别人的是非来下手，当然会造成别人的愤怒。

后面就提到传达言语有得有失。风波产生动荡，得失带来危险。后面很有趣的是把野兽拿来作例子，野兽快死的时候，尖声乱叫，怒气腾腾，还有生出害人的恶念。我们说狗急跳墙，牠不但跳墙，可能反过来咬你、对付你，怎么办？像这个都是强调任何事情一旦开始，要注意后面的发展。一般凡人重视结果，看到结果才想到说，当初不应该造什么样的因。

在佛教里面就强调“菩萨重因”。菩萨是有智慧的，他知道有这个因将来必有某一种果。不要去种这个因就好了，种下这个因，后面又抱怨怎么有这个果？你不能像一般老百姓一样，老是事情发生之后再来后悔，要记得人生的一切都在变化发展之中，如果不希望什么样的结果或是后果，那就不要有这样的开始。你开始的时候，后面的发展不是你能掌控的。

在这一方面去了解的话也可以知道，它代表我们常常讲的老子的“知”，三个层次里面的第二个层次—认知要当作避难，等于是避开后面结果的灾难。所以，前面就不要造这样的因，像这个都是很好的人生智慧。

最后怎么结论？结论就是孔子继续说。

“所以古代有一句格言，他说：『不要改变君主的命令，不要强求任务之达成，过度的言词是多余的。』改变君命，勉强成事，都有危险。做成好事要靠长期经营，做成坏事要改也来不及。岂可不谨慎呢！再说，顺着万物的自然状态，让心神自在遨游；把一切都寄托于不得已，由此涵养内在的自我；这就是自处的最高原则了。那么，要怎么做才对呢？最好是能够确实传达君命，这就是困难的地方。”

就这样结束了，用了三章的篇幅来说明叶公子高跟孔子请教，他的任务要怎么样才能完成？孔子讲了很多道理。

最后在结束这个地方，这句话非常好，原文叫做“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就是你要顺着万物的自然状态，让心神自在遨游。譬如你跟国君说话，说话的时候，不要勉强非要怎么样不可，自然而然让两个人对话的气氛、情绪去发展。到该说的时候就说出来，一点都不勉强也不做作，到最后那一句，把一切寄托于“不得已”。

我们一再强调庄子的“不得已”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概念。活在世界上，很多事情，先不要说我想要怎么做，要了解“不得已”。就是当各种条件成熟的时候，你就顺其自然。所以“不得已”是需要智慧的，要了解人情世故，懂得各种人与人的关系如何发展。

最后结论就是，你既然当大使，就老老实实转达君主的命令，不要去夸大也不要做得不够。这个确实是一个传达言语的时候要考虑的。中间有一段形容那些言语如果弄错的话，造成的风波，那是太可怕了。

这一来，就把叶公子高请教孔子的一段对话，非常丰富的内容都讲完毕了。

从这一集，我们学到什么？我们知道任何事情，有开始，一定会有发展跟结束。你如果不希望有那个结果，就不要开始。要不然你开始的时候，在言行方面特别注意，最后是“不得已”这个概念要牢牢记在心中。学习《庄子》的修养，首先就是要了解“不得已”要怎么运作。

从下一集开始，又是一个新的寓言跟重言。下集的主题是：外表迁就，内心宽和。会换另外一个重言来做解释。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