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上）

一、课程原文

《红楼梦》第15回，在秦可卿的豪门大丧最后，贾宝玉看见到了北静王。而送葬的过程当中，王熙凤顺手捞了三千两银子。在宁国府协理的时候，凤姐不是还同时给宝玉装修了书房，但是回来之后，宝玉有了书房也不能读书，因为秦钟病了。第16回，题目就叫“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这个回目对仗的很工整，一个是才选，贾元春当然长的也很美丽，但是主要是因为她可能是一个文学青年，她被封了凤藻宫尚书了。而比她年轻的多的十二三岁的秦钟却死了。秦钟生病原因就是因为他在给他姐姐送葬的过程当中跟馒头庵的智能儿风流过度了。而凤姐那三千两银子到手，导致的结果就是张金哥上吊自杀，张金哥的未婚夫守备公子投河自尽了。本来一对美满的夫妻，因为凤姐那么一封信，就都成了冤鬼。

贾元春封妃

我经常琢磨，《红楼梦》里面这些不过了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女，为什么经常说死就死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不知道听众朋友们琢磨没琢磨这件事。而第16回，一开始就发生了贾元春封妃，这本来是一个大喜事，但是却把贾府的人吓的够呛。因为这一天正在举行贾政的很热闹的生日宴席。忽然有人报告，说是六宫都太监夏老爷降旨。这就吓的贾赦、贾政，皇帝那里什么消息，马上就止了戏文，撤了酒席，摆香案迎接。这个夏老爷他偏偏要卖关子，他既不报告贾元春封妃了，他也不留下喝茶，他只是宣布皇帝马上要见贾政，这就使得贾府的人极度的恐慌。贾政心里面就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到底是祸还是福，恐怕他最害怕的还是大祸临头。他就急忙进宫了。

而贾母这帮人也不知道到底是祸还是福，就不住的派人飞马打探。贾母已经过了七十岁了，她竟然在大堂的廊下呆呆的站了好几个时辰。一次一次的派人飞马打探，回来报告，现在还没有消息，再回来，还没有消息。到了最后，过了几个时辰之后，管家报告，我们大小姐晋封贤德妃了，请老太太带着太太进朝谢恩。这个时候，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心里的一块石头才落地。听众朋友们你看看，女儿封个皇妃，害得她爹过不成生日，害得七十多岁的祖母在屋檐下面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皇帝的淫威是多么可怕呀。

封妃的消息一到，贾府就立即变成了欢乐的海洋，个个是喜气洋洋，上下里外都有得意之色，为什么？家族的身份提高了。原来是八公，现在是皇亲国戚了。但是只有一个人不高兴，那就是贾宝玉不高兴，因为他的好朋友秦钟病的越来越厉害了。曹雪芹在这里就连续用了五个如何，一笔把贾府的庆祝给带过了。

贾宝玉因为好朋友生病，很担心，听说了大姐姐晋封，也没有很高兴，也没有解得他的愁闷。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庆贺、宁荣两处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连续五个如何就把当时的整个的贾府的繁华势力一笔都带过了。而贾宝玉都不在乎，这么大的事，这么荣耀的家族喜事，宝二爷不在乎。大家就笑他，你是越来越呆了。他关心什么呢？他一方面关心自己的好朋友秦钟生病，更重要的他关心林妹妹快回来了。一听说林妹妹快回来乐，他这才高兴起来。

林黛玉回贾府

林黛玉要从扬州回，又简单的插了一笔，她跟谁来的呢？她本来不是叫贾琏送回去的吗？她现在是跟着贾琏和贾雨村一起回来了。贾雨村又来干什么了？王子腾几次向皇上上本保荐，说贾雨村多么有能力，现在贾雨村甚至要到京城来候缺了，要升官了，和贾琏就一路同行，就来了。

听众朋友们，你们有没有注意到《红楼梦》里面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林黛玉她是绛珠仙子临凡了，她到人生跟她发生了最密切关系的除了贾宝玉这一个男性之外，朋友们想到没想到，还有两个人和她关系是最密切的，是经常打交道的。一个是官场的坏蛋贾雨村，是她的老师。一个是贾府最坏的花花公子，贾琏，是她的表哥。但是听众朋友们注意没注意，曹雪芹就没有一个字写林黛玉和贾琏怎么打交道。我就一直在琢磨这个事，这个作家太不得了了。他们两个来回几个月，一个字都不提。但是再想想，曹雪芹太高明了，贾琏肯定是非常爱护他这个表妹，呵护有加。但是你要写贾琏爱护林黛玉，是不是有损绛珠仙子？所以最高明的是一个字也不写。

贾宝玉就在这里听到黛玉平安，就高兴了，就在这里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林妹妹回来。终于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见面就悲喜交集，大哭了一阵。贾宝玉就在这一边看他的林妹妹，一边就琢磨，觉得他的林妹妹越发出落得超逸了。

曹雪芹写林黛玉、写贾宝玉这样，应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他从来就不用普通小时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都不够档次，他是写林黛玉更超逸了。她不是更美了，而是更飘逸更脱俗了。林黛玉在贾宝玉的心目当中是个神仙似的妹妹，两个人分离了几个月，林黛玉就把她从江南带回来的书，送给宝玉、宝钗。林黛玉就不送什么特产，不送什么土产，送书。而贾宝玉把他自己认为是最珍贵的礼物，北静王送的鹡鸰香串取出来，送给黛玉。这个香串，北静王早就说明白了，这是皇上送给我的，转赠给贾宝玉。贾宝玉再转赠给林黛玉，那是多么贵重。但是林黛玉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他，掷而不取。

北静王的香串，不要说是贾政贾母，连贾宝玉也视同至宝。可是林黛玉，什么臭男人拿的，我不要。有的红学家就说，你看林黛玉反封建王权。其实也不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在林黛玉的眼中，贾宝玉之外的男人，哪怕他是皇帝、是王爷，是多么高贵的公子哥儿，和自己毫不相干，她就是到人世间来像神瑛侍者还眼泪的，她就是生活在云端，生活在理想的彩云当中的一个仙女下凡。她对贾宝玉的爱那是真爱，纯爱。她不关心你身世如何、你的前程如何，也不关心有哪一个重要人物夸奖你了，送给你很珍贵的礼物了。我就设想如果林黛玉回来了，贾宝玉说，林妹妹，我在市面上给你淘来了一部李商隐的诗，或者说林妹妹，我买了两块非常漂亮的手帕。我想林妹妹会很高兴的接下来。宝二爷见了林妹妹，那就该琏二爷去见凤姐姐了。

贾琏的尴尬

我一直就觉得琏二爷这个称呼非常的尴尬。听众朋友们想一想，贾府的人，叫贾琏是琏二爷，但是叫贾宝玉呢？宝二爷。贾琏是琏二爷，上面就应该有个大爷，那大爷是谁？毫无疑问，是贾珠，如果大珠是大爷，贾琏是二爷，那贾宝玉就应该是三爷，那他怎么就成了宝二爷呢？我就琢磨了好多年，我琢磨出来是通过这个称呼就说明贾赦这一支在荣国府被边缘化了。

我怎么琢磨出来的呢？我是根据我们这个家庭，我们这个大家庭子女怎么样排序，我进一步推测贾府的排序。一个大家庭子女的排序，一种是大排行，一种是小排行。所谓大排行就是同一个祖父，甚至同一个曾祖父的兄弟姐妹排行。所谓小排行，就是同一个父亲的兄弟姐妹排行。我有三个哥哥，我平时对我的大哥哥，我都是叫他大哥，但是当我和我大伯父二伯父家里的人说话的时候，我就改称他二哥。为什么？因为在我祖父的这些孙子排行的时候，我二伯父的儿子排老大，我哥哥排老二。所以我对我的哥哥就同时既叫二哥，也叫大哥。

我看贾琏和贾宝玉就是这个情况，那就是一开始他们排行是同一个祖父，就是贾代善的孙子排行，贾珠老大是珠大爷，贾琏老二，是琏二爷，那贾宝玉就应该是宝三爷了，但是他恰好就不是宝三爷，他是宝二爷，因为这个称呼就来自于第二个排行，就是同一个父亲，贾政的儿子排行，贾珠是老大，贾宝玉是老二，贾环是老三。王熙凤不是经常叫贾环老三。这样一来就很有趣了，贾府荣府已经有了一个二爷，琏二爷，又冒出贾宝玉这么一个宝二爷，那就说明在这个荣国府里面，贾政的重要性越来越超过贾赦了。小弟弟贾宝玉和大哥哥一块做二爷，难道贾琏，荣国府实际上的嫡长子还不尴尬吗？

但是贾琏还要尴尬的一件事就是弟弟比哥哥重要，而他妻子比他还长脸。她不是在荣国府这里帮着处理家务吗？但是冷子兴早就说，他妻子比他强，这不就很尴尬，弟弟比自己重要，妻子比自己还要能干。但是听众朋友们可能想不到，他这个很能干的妻子是不是就像有的红学家说的，她一直在贾琏跟前张牙舞爪？恰恰相反，当我们看王熙凤和贾琏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发现，协理宁国府威风八面的女强人王熙凤，突然就变成了一个快快乐乐，妙语如珠，在丈夫跟前撒娇的小娇妻。

王熙凤向贾琏撒娇

贾琏一来，王熙凤先来了一段话，看看房内无外人，便笑道：“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赐光谬领否？”

听这个话我就能想象得出，当王熙凤用她的吴侬软语来说这番话的时候，简直就有可能像黄鹂在鸣叫了。而且这个话说的多么有趣。元春封了妃了，贾琏当然就是国舅老爷了。但是这应该是下人，应该是外面的人对他的称呼，你这个做妻子的这么做，就有点夸张了。那就是你在向你的丈夫撒娇。还要说“头起报马来报”，这根本就是编的了。咱们戏剧舞台上，有个程式，元帅升帐，报，头起报马，报，二起报马，他就说投起报马来报，这不是开玩笑吗。而且她自称小的，我这个身份很低的人，就给你准备了水酒，“你肯赐光谬领否”？我看到这四个字，赐光谬领，我就觉得王熙凤是太不得了。

一开始曹雪芹写她并不认字，她后来也认字了，查抄大观园她能念信。当时并不认字的凤姐，她怎么能搜寻出这样的文言来插科打诨。这真是一个性格太多面化的女性形象了。贾琏听到王熙凤这么一番调侃的话，他就回答不出多么有趣的话来。只是回答了，岂敢岂敢，多承多承。两个人的水平这就看出来了。接着贾琏就问家里的事，他要感谢王熙凤这一段的操劳和忙碌。王熙凤就长篇大论的来了一段，王熙凤这一段话是开好玩了，每一句话都说的是很有趣，每一句话都没有一句真话，我们就给她一句一句的看看，她是怎么样愚弄她的丈夫。

贾琏不是向王熙凤道辛苦，王熙凤就说，“我那里照管得这些事！见识又浅，口角又笨，心肠又直率，人家给个棒槌，我就认作‘针’。脸又软，搁不住人给两句好话，心里就慈悲了。”我们曾经说，王熙凤见到林黛玉的时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现在还是，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而且是说假话，真是这么回事吗？王熙凤的潜台词是这样，你看看我照管了多大的事，我管了宁国府，我还捎带着继续管着荣国府，你们贾府所有的爷们，谁的口角伶俐都没法和我比，谁的心眼也没我多，你们谁也别想骗我，姑娘娘这个人脸酸心硬，心狠手辣，你们贾府这帮人有千条妙规，我就有一定之规，这是她心里真正想的。

她接着又说，“况且又没经历过大事，胆子又小，太太略有些不自在，就吓的我连觉也睡不着了。我苦辞了几回，太太又不容辞，倒反说我图受用，不肯习学了。殊不知我是捻着一把汗儿呢。一句也不敢多说，一步也不敢多走。”她还又说，“蓉儿媳妇死了，珍大哥又再三再四的在太太跟前跪着讨情，只要请我帮他几日，我是再四推辞，太太不依，只得从命。依旧被我闹了个马仰人翻，不成体统，至今珍大哥哥还抱怨后悔呢。你这一来了，明儿你见了他，好歹描补描补，就说我年纪小，谁叫大爷错委他的。”

这个王熙凤太不得了了，把正话反说，能说的振振有辞，这真叫个本领。贾珍求王熙凤去宁国府，他根本就没有跪着求太太，也不是太太坚决叫王熙凤去，王熙凤一再推辞，而是王熙凤一个字的客气话没说，主动出击，大哥哥说的这样，太太就依了吧。而且她在宁国府她什么事不敢说，什么事不敢做，他说打板的就打板子，说扣人的银米就扣人的银米。那真是叫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五洋捉鳖。王熙凤这是叫贾琏，你去找贾珍亲自听一听，我在那是怎么干的。

王熙凤还要说到，那些管家奶奶不好缠，说他们坐山观虎斗，借剑杀人，引风吹火，推倒油瓶不扶，指桑骂槐，笑话打趣，全是一些生动的市井口语。我想这番话，那是绝对不可能从林黛玉、薛宝钗、李纨这帮人嘴里说出来。而王熙凤经常和这些管家奶奶们打交道，她听到了无数的这样的话，她也琢磨出和这帮人打交道的时候，有很多的法术。像借剑杀人，因风吹火，那都是她干的。她说这一番的目的就是叫贾琏知道，甭管他们怎么办，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就有本事把他们都管住。

这一段话，王熙凤就是愚弄贾琏，好像很谦虚，实际上内心是得意洋洋，越说自己无能，越反衬出我是多么能干，王熙凤的聪明，王熙凤的心机，王熙凤的口才，进一步的活灵活现，而且是以在丈夫跟前撒娇的那个小娇妻的身份表现出来。这个人物太生动了。为什么有的外国的大学讲《红楼梦》，找学生调查，你们在整个的《红楼梦》当中，最喜欢哪个人物？得票最高的就是王熙凤，因为王熙凤这个人，她和现代的很多的人，很多的事，她是最接近的。就是一个人在纷纭复杂的社会当中，怎么样脱颖而出，怎么样保住自己，怎么样往前发展，王熙凤给现代的白领甚至现在的大学生研究生，提供了一些参考。

贾琏和王熙凤，这夫妻俩，在一定程度上，真是恩爱夫妻，但是他们两个，也经常是同床异梦，王熙凤是经常琢磨的我得严严的控制我的丈夫，我得严严的控制贾府的财务大权。贾琏当然也要琢磨，怎了捞钱。但是贾琏更喜欢的是，见一个爱一个的看美女。

就在他们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外面有人说话，凤姐就说谁呀？平儿就说，姨太太打发香菱妹子来问我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打发她回去了。听众朋友不要相信这句话，这是平儿现编的，因为谁来了呢？并不是香菱来了，是旺儿嫂子来了。旺儿媳妇也是凤姐的亲信，所以旺儿和他媳妇是管着给王熙凤放高利贷的。就在贾琏刚刚回家的时刻，旺儿媳妇早不送，晚不送，把高利贷的利钱给送来了，平儿就捏造一个理由，不能说是送了利钱来了。她后来不是给王熙凤说，咱们家的那个爷，那个脾气，油锅里的钱还得找出来花呢，他现在听说奶奶有了体己，他还不得放心的花。所以我就编了一个香菱来了。她一编香菱来了，当时把凤姐给骗过去了，而勾起了贾琏说的一段叫王熙凤立刻就吃醋的话。

贾琏就色迷迷的说她，我刚刚去看姨妈，和一个年轻的小媳妇，撞了一个对面，长的好齐整，原来她就是香菱，给薛大傻子做了房里人，现在越发出挑的标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贾琏很会欣赏女性美，香菱本来就漂亮，现在在贾琏的眼里面，做了薛蟠的妾，那就穿的很时髦了，戴的首饰也比较钢轨了，那就更漂亮了。凤姐一听，酸溜溜的，“嗳！往苏杭走了一趟回来，也该见些世面了，还是这么眼馋肚饱的。你要爱他，不值什么，我去拿平儿换了他来如何？”听众朋友们听一听，平儿是凤姐从娘家带来的心腹大丫鬟，但是她居然说要拿平儿去换了香菱，这说明平儿连人身自由都没有，可以像商品一样的交换、可以送人。但是凤姐是谁，凤姐真的能这么纵容她丈夫，你看上香菱了，我拿平儿换来，她说说而已，其实也是妻子向丈夫撒娇。

因为当贾琏到南方的时候，昭儿不是回来汇报，王熙凤就警告昭儿，你如果勾引二爷认识混帐女人，回来打折你的腿。但是王熙凤心里很有数，就像她说的，往苏杭走一趟，也该见些世面了。那就是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在那红灯区玩了个遍了。但是现在又看上香菱了，我就给你换了来，这是开玩笑。开玩笑谁不会开，但是把玩笑看到点到为止，那就有点本事了。

王熙凤在贾琏跟前，一个劲的拈酸，吃香菱的醋，吃这些苏杭的没见过面的美女妓女的醋，一概是用的撒娇的语气。王熙凤是不是就一直在丈夫跟前剑拔弩张？不是的。王熙凤不在夫为妻纲这个问题越雷池半步。王熙凤要叫贾琏充分享受到他在家里面的主宰地位。她要尊着他，要敬着他。就像小说里面写的，他准备下了酒菜，给贾琏接风，“夫妻对坐，凤姐儿虽善饮，却不敢任兴，只陪着贾琏。”王熙凤是做戏吗？不是，归根到底，王熙凤也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女性，在那个贵族家庭里面，男尊女卑，夫为妻纲，王熙凤也得遵守。在这一点上，他和邢夫人、王夫人一只有程度不同的区别，没有本质的区别。

二、知识点补充

1、体己：一是表示亲近的、贴心的。二是指家庭成员个人积蓄的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