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丨困卦01 人在困难中，多求祖先庇荫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这一集要介绍《易经》的第47卦困卦，“困”就是困难的困。为什么会出现困卦呢？在《序卦传》说：“升而不已必困，故受之以困。”因为在困卦前面的是升卦（地风升），一直往上升进的话，最后总会遇到困难的，所以接下来就是困卦了。在困境中正好可以考验人格，并且会出现转向通达的契机。这是困卦的背景。

首先，看到困卦的时候，要有两点了解：第一，《易经》有所谓的四大难卦，困卦是最后的一个；第二，《易经》谈到修德九卦，困卦也是其中之一。

我们先说第一点，四大难卦。这四大难卦第一个是屯卦（水雷屯）；第二个是习坎卦（下坎上坎）；第三个是蹇卦（水山蹇）；第四个就是困卦（泽水困）了。这四个卦的组合都有坎卦，或在上，或在下，或者两个都是。

譬如，屯卦是描写万物开始出生，内在有动力，但是外面有危险，所以它必须按部就班，慢慢撑过去。其次，习坎卦是下坎上坎，很明显的多灾多难。接着，蹇卦底下是一座山，只要停下来，外面的危险还不至于造成太多问题，所以蹇卦六爻没有“凶”字。最后一个就是困卦，泽水困，泽中无水，听起来就很麻烦了。它的“困”是因为下卦的九二被上下两个阴爻所包围，而上卦的九四、九五又被上六所压制。所以最主要是，阳爻都处在困境里面，所以困卦成为四大难卦之一。

另外，困卦也是九个修德的卦之一。在谈到修德的时候，困卦是“德之辨也”，也就是德行的分辨。一方面，在困难里面，才能分辨谁有真正的德行。在《论语·卫灵公篇》里面，孔子说：“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意思是：君子在穷困中坚持原则，小人一穷困就胡作非为了。这就是君子跟小人的分辨。孔子另外也说过：“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论语·子罕篇》）天气严寒，才知道松树、柏树能够坚持到底，它的树叶最后才凋零。

而另一方面，困卦关联于修德，是因为“穷而通”，在穷困里面，才可以发现谁能够通达。也就是谁在穷困中可以坚持志向，彰显出人生的理想。最后，困卦可以达到“困以寡怨”的结果，也就是在困难中可以减少别人对你的抱怨。处在困难中，别人可能不会再对付你，你也可以借机减少抱怨，好好面对自己当前的挑战。

困卦的卦象是泽水困。它的卦辞怎么说呢？“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意思是：困卦。通达，正固，大人吉祥，没有灾难。说了话没有人相信。这里说的困卦的通达是因为“身困而心亨”，身体受困，但内心的理想是通达的。或者在某一段时间受困了，但是“有道则亨”。像孔子所说的，能够“贫而乐道”，在贫困的时候，更应该以道为乐。这就是困卦通达的道理，所以要鼓励人坚持正固。

卦辞接着说到“大人吉”，困卦有九二与九五，可见它依然坚持“刚中”的原则。然后，卦辞为什么又说“有言不信”呢？因为它上面是一个兑卦，兑为口，在上卦走投无路了。那么在困难中说话，恐怕别人也不会相信的。

要了解这段卦辞，还是要看它的《彖传》怎么说。困卦的《彖传》说：“困卦，是刚强者受到掩蔽。”（困，刚掩也。）这一句话就是重点。困卦有三个阳爻，三个阴爻，它是从否卦变来的。否卦是天地否。否卦的二跟上换位，就出现了泽水困。而下卦的刚爻在九二，它本身被初跟三两个阴爻所包围；而上卦的刚强者是九四、九五，也被上六所压制，所以在《彖传》特别提到“刚强者受到掩蔽”。

《彖传》接着说：“在险难中还能喜悦，处于困境而不失去他的坚持，依然通达，大概只有君子做得到吧。”（险以说（yuè），困而不失其所，亨，其唯君子乎。）这里所说的“在险难中还能喜悦”，是因为下卦坎卦是险难，而上卦兑卦是喜悦。这种喜悦来自于明白“人生不如意，十常八九”。并且，有理想的君子会坚持原则，虽然受到小人的迫害，但内心照样保持喜悦的态度。

《彖传》接着说：“大人吉，以刚中也。”这也是一个重点。为什么说大人吉祥呢？因为困卦有九二跟九五两个阳爻，都居于中间的位置。最后说：“有言不信，尚口乃穷也。”意思是：说了话没有人相信，是因为重视口说就会无路可走。基本上，用尽各种言辞想要脱离困境，是不可能达成的。这个时候，别人未必相信你说的话，至少也会大打折扣。这就是困卦的处境。事实上，君子处于穷困的情况，照样有理想而可以通达。处于穷困而不能通达的，大多数是小人，因为他会灰心丧志，怨天尤人。

接着要看它的《大象传》。困卦的《大象传》说：“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意思是：沼泽中没有了水，这就是困卦。我们看到泽水困，水在泽之下，水都流走了，那不是只能坐困愁城吗？但是君子由此领悟到，要牺牲生命来完成志向。这一点显然是代表了儒家的立场。

儒家对于人生有一个重要的观点，它肯定人性向善，所以人生的过程是要行善的，并且最后的目的是止于至善。在行善的过程里面，难免有各种考验，必要的时候，可以牺牲生命，但是这种牺牲反而是对于人性的完成。所以，孔子会主张“杀身成仁”（《论语·卫灵公篇》），孟子也说“舍生取义”（《孟子·告子上》）。甚至连稍晚的荀子也说过“君子畏患而不避义死”（《荀子·不苟》），意思是：君子害怕灾难，但不会逃避为义而死。

从前面引述的三句话，清楚可以看到孔子、孟子与后来的荀子有所差别。孔子说要“成仁”，这个“成”是完成；孟子说要“取义”，这个“取”是要取得。“完成”与“取得”都是积极的成就。而荀子说的是什么呢？他说君子害怕灾难，但是“不逃避”为义而死。听起来就有消极、被动而无奈的意思。他不像孔子、孟子那样积极、主动面对挑战，必要的时候可以藉着牺牲生命，以完成生命的目的。从这个简单的地方，就可以看出孔子、孟子立场一致，而荀子就显得有些勉强了。可见，儒家真正的代表就是孔子与孟子。在困卦《大象传》所说的“致命遂志”，牺牲生命以完成志愿，这里的“遂志”的“遂”也是积极正面的意思，与孔孟的立场是一致的。

我们现在对于困卦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一方面知道它的卦象是泽水困，是四大难卦之一，而它比别的难卦更让你会觉得动弹不得，是必须承受、努力撑过去的挑战。但它也是修德九卦之一。你要分辨真正的德行，只有在这个时候。困卦强调“穷而通”，就是“身困而道亨”。同时在困难中，也可以减少别人对你的抱怨，因为你在受苦受难了。

等你将来摆脱苦难之后，一方面可以验证你是一个君子；而另一方面，也让小人不敢再对你有什么迫害，他知道你是一个君子，不会轻易屈服的。这就是孟子所谓的“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孟子·滕文公下》）。最后那一句“威武不能屈”是很明显的君子作风。

在困境中可以减少怨恨，这也可以就两方面来说：一方面，减少别人对你的怨恨；同时，可以减少你自己对于遭遇的怨恨，也就是孔子所说的“不怨天，不尤人”（《论语·宪问篇》）。困卦确实值得我们用心思考。

要了解困卦，还是要就它的六爻爻辞来看。在六爻里面，每一个位置到底有什么穷困的情况？又应该注意到哪些问题呢？这些是我们下一集要介绍的重点。这一集就先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