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丨随卦03 你要丈夫，还是要孩子？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经过前面两集的介绍，我相信你对于《易经》第17卦随卦，有了基本的认识。随卦的卦象是“泽雷随”，其中特别明显的就是长男要追随少女，阳爻要追随阴爻，下要追随上。随卦里面每个爻都有它一定的抉择。

这里我们先讲一段与孔子有关的事。孔子是鲁国人，生活在春秋时代末期。孔子当然把自己当作君子来看，这一点是没有问题的。他了解古代经典，又有自己一贯的思想，但是生活在那个时代，除非完全忽略读书人的责任，否则还是要设法从政的。所以，他曾经在鲁定公、鲁哀公的时候出来做官。当时鲁国有三家大夫最有权力了，孔子也追随在这些人之后。事实上，像鲁定公、鲁哀公以及那三家大夫，都算不上是好的领导；但孔子依然是有为有守，为服务百姓做他该做的事。

孔子说过一段话很有意思，他说：“不是说很坚硬吗？是怎么磨也磨不薄的。不是说很洁白吗？是怎么染也染不黑的。”他这里用了两个字，原文他是说：“不曰坚乎？磨而不磷（lìn）。不曰白乎？涅而不缁。”（《论语·阳货篇》）他这里特别用了两个字，就是“坚”与“白”。

我记得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开始听方东美先生的课，方先生后来编撰他的全集，里面有一本他的诗集，名称就定为《坚白精舍诗集》。“精舍”是中国很多念书人在家里自己修行，喜欢把自己住的地方称为“精舍”，要不断精进的意思。那他前面为什么取“坚白”这两个字呢？让我十分意外。

当时我还在念硕士生，完全没有想到《论语》里面的这一段话。因为“坚白”两个字在中国哲学史上让人印象深刻的，恐怕是名家的观点。名家在古代是专门讲逻辑，讲辩论的，它有两个主张最受瞩目：一个是“白马非马”，另一个就是“坚白石”。什么是“坚白石”呢？他们提出的辩论是说：“你用眼睛看，只能看到白色，看不到坚硬；你用手去摸，只能摸到坚硬，摸不到白色；但它同时又是一块石头，你看也看不到，摸也摸不着，石头。但你最后了解它是一块坚硬的、白色的石头。”名家是要强调，不同的感官用在同一个对象上，需要配合起来，怎么样才能做一个合理的理解。这就是他们一个辩论的题材。

后来我读《论语》的时候才发现，方东美先生的《坚白精舍诗集》所引用的是孔子的这句话。就是孔子认为自己是非常坚硬的，怎么磨也磨不薄；是非常洁白的，怎么染也染不黑。这种说法就是随卦最好的例证。你生活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社会，你不能选择一定要活在太平的时代、遇到称职的领导，那么你就要有自己的原则，在能力范围之内，尽量做你该做的事。

所以，这一集除了孔子给的启发之外，“做选择”这件事对人而言确实是非常困难的。有好几次我给朋友们解卦，就是占到随卦，有时候占到六二，有时候占到六三，所以我才把这集的标题定为：你要丈夫，还是要孩子？

这几年，很多人在经济条件好了之后，希望给孩子多一个教育的选择机会，就把孩子送到国外念书。孩子恐怕才念小学或初中，那怎么办呢？做母亲的就会考虑该如何抉择。在这种情况下，有的人占到六二，系住小子，失去丈夫。也就是她到国外陪小孩念书，那就要离开丈夫了。如果占到六三，就是系丈夫，失小子。舍不得离开丈夫而留在国内，让小孩到国外念书，那么亲子关系可能慢慢就陌生疏远了。这种两难实在让人觉得不舍。因此，占到随卦的机率在这种情况下是很高的。

另外我也有一个占到随卦的案例。有一年我指导一个硕士生，他的表现很好，但他当时在考虑父母年纪大了，他想要休学。第一次他听我的劝告，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这个学生聪明好学，成绩优异。隔了三个月之后，他再度跟我说，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先工作赚钱，奉养父母亲。他这一次等于是通知我，不再征询我的意见了。我心里虽然难过，但也无可奈何。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占了一卦，就占到随卦。我用筹策占卦，结果六爻皆不变，这时候就要看它的卦辞怎么说。卦辞说：“最为通达，适宜正固，没有灾难。”（元亨，利贞，无咎。）而它的《大象传》说：“大泽中有雷潜藏。君子由此领悟，要在傍晚回家安静休息。”（泽中有雷，随。君子以向晦入宴息。）我再仔细阅读随卦六个爻的爻辞，看到六二与六三，知道不能两者兼顾，必须有所取舍。

人生本来就是一连串的选择所构成的，很多时候无法两全其美，那只好看你自己的考虑了。我把随卦思考了一遍，心情就放宽了，知道人各有志，并且念书也不必急于一时。这是我自己占到随卦的一个经验。

另外一次占到随卦是半年多前的事情，跟我现在讲《易经》直接有关。当时喜马拉雅希望我开一个课程，要讲《易经》，我就占了一卦，问题是：跟喜马拉雅合作开课，这件事情的结果如何？你能想象吗？我就占到随卦九五。随卦九五说：“对美善之事保持诚信，吉祥。”（孚于嘉，吉。）当下我就决定可以合作，因为这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同时我也从随卦各爻去了解，到底中间的过程会怎么样？你看从下往上，初九是出门去跟别人交往，会有功劳。六二、六三，有所得，有所失。直接跟我配合的是九四，九四是“随有获”，跟着走会有收获，但不能老想着收获。讲解《易经》这件事情，过程非常辛苦。从初稿到正式定稿，录音，然后后面修改音频，让各位朋友可以听得清楚、明确，是非常复杂而繁琐的工作。最后还要把文字加以定稿，让朋友们可以一面听，一面参考。所以，随卦是由下往上，一个跟着一个，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够忽略。

我占到跟喜马拉雅合作讲《易经》，占到随卦的九五，就知道自己的责任在哪里。九五要跟随上面的上六，而上六的爻辞很清楚，它说：“君王在西山献祭。”（王用亨于西山。）代表做这件事情，自己是主要承担责任的人，我就是九五了。“要在西山献祭”代表什么呢？代表我对上必须要向祖先负责，向传统负责。所以要保持一个虔诚的心态，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让有心学习的朋友在这个平台上，可以真正学到《易经》的智慧。

我已经出过很多本研究《易经》的书，在网络上也有不少课程，因此难免有些人会以为，我只是把过去的研究重复一遍。趁这个机会我想说明一下，我绝对不敢这么大意。我从开始准备讲《易经》以来，每天都在阅读跟《易经》有关的资料。尤其是古代的《易经》专家实在太多了，我尽力找出我认为讲得好的，拼命向他们学习。我参考所有能找到的资料，然后反复思索，怎么样才能够把每个卦的卦辞、每个爻的爻辞说清楚，这是我的责任所在。

所以我占到随卦，就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一个人做得成的，要由初九开始，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忽略；我做完之后，是要对祖先、对神明负责任的。这就是我占到随卦之后，得到清楚的启发，也是我们可以获得的心得。所以，固然在六二、六三面临取舍的时候，让人为难；但是你如果占到这个爻的话，就要问问自己，是不是愿意接受由下对上的追随，而有所抉择，尽到你当下的责任。

我们在学习《易经》的时候，有很多卦跟我们现实的人生结合得非常紧密。它的意向表现出来也非常清楚，就是《彖传》所说的：“随时之义大矣哉！”随着时势的意义，真是伟大啊！

这一集我们就谈到这里。下一集我们会就随卦的覆卦，把随卦整个翻过去，从“泽雷随”到“山风蛊”，要介绍蛊卦。这一集就谈到这里。

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