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与一旧友谈心,聊着聊着我们就说到了节日。记得当时我说,随着年纪的增长,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过年的,小的时候我们过一年就长大一岁,可现在我觉得过一年就减少一岁,尽管我不是个老人。我也不是杞人忧天,我想我是较早地洞察到了某种有关岁月的意义。相对于过年,我还是比较喜欢中秋的,我们叫八月十五,一年之中,秋高气爽,北雁南归,硕果累累,丰收的季节。而且就北方而言,这是一年中最舒适季节,空气中常常会有落叶的味道,有淡淡的雨露味道,还有穿过树梢那抹阳光的味道。有了这些味道的出现,人就变得从容,变得自然、欣然、坦然,步子一慢,那美好就来了!
犹记得十岁左右,寄读在大姨家,那是个秋收的季节,整日里打谷场上洋溢着一幅繁忙的景象,人们一车一车地往回拉田地里的庄稼,都堆在打谷场上,用不了几天,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打谷场就堆满了秋收后的庄稼。白天里套上牲口,先用碌碡把庄稼的颗粒碾下来,一垛麦子至少要碾上半天,随后一家人就开始扬场,有风的时候最好,用木锨把把粮食颗粒往空中扬起,风一吹,草芒子吹走了,粮食便沉甸甸地落下来,傍晚时分,用几个青皮袋子把粮食装起来,往往一大堆的麦子也就能装满几袋子。
乡村里也免不了有个别毛贼,他们总是喜欢不劳而获,在秋收的季节里,偷上东头谁家的几捆小麦,偷上西头谁家的几捆胡麻。因此,粮食在打谷场堆积的那些天,总会有下夜的人来看守。通常是几家人家轮流看守,每家看守一夜,轮替着直到粮食全部碾完,扬完,运回家中。
眼看就要中秋节了,谁也不知道那天会轮到谁来下夜,但大家都不想那是自己,毕竟那是多么重大的节日,是要一家人团圆的。我不在父母身边,写信诉说了我的思念,我不知道那信走到什么地方了,还要几天他们才能看到。
中秋节如期而至,我甚是欣喜,家家都拿出了所有的好吃的,一点都不吝啬,有大苹果、小苹果、梨、葡萄,当然少不了月饼,月饼当然少不了一个大大的月饼,那是用来供月的。那天的饭食也很丰盛,宰一只土鸡,宰一只兔子,做一餐兔子勾鸡,油澄澄,热腾腾,香扑扑。
月亮早早地升起来了,今夜它像是梳洗沐浴过一般,又大,又亮,又园。姨夫把一张桌子搬到院外的窗台下,桌上放一个盆子,把水果摆放进盆子里,又用一个盘子,把那个大月饼装上,也放在了桌上。这便是供月了,就像月亮真的会偷偷下来吃些桌上果食一般,人们大多很虔诚。
吃饭的时候,我姨笑着说:“慧子,少吃点,一会儿还要吃供月后的水果和月饼咧。”
我大口地吃着肉,含糊地说:“那我留点肚子。”
姨父边吃边喝着烧酒,他随口道:“今儿打谷场轮到咱家守夜了。”
我姨这才知道,原来今晚需要守夜了。她说:“嗨!谁都不想八月十五去守夜,可又偏偏轮咱们家了。”
“不想,也没办法,既然轮到了,那就要去守。”姨夫喝下一口酒。
我刚好啃完一块鸡骨头,把骨头往地上一扔,爬在地上的黑狗早就心急如焚了,好不容易得到块骨头,一口吃到嘴里,蹦蹦地嚼碎吃了。眼睛亮幽幽地看着我,尾巴摇得像把刷子。我看看姨父,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来,不如我去守夜,他就可以不用去了。于是我说:“姨父,今天我去守夜吧。”
我姨忙说:“不行,你个小孩能去守什么夜,有贼你也不知道。”
我解释道:“我不是自己去,我把狗儿带上,它最听我话的,有了它这就是最好的守夜神了。”
我姨还说:“大黑夜的,你不怕?”
我抬头看看窗外,说道:“今夜月亮这么亮,就像灯一样,我不怕。”
姨父这时候说:“我看也不行,小孩子哪行的。”
我直起身来,为自己争取:“姨夫,你相信我,我真行,让我把狗儿带上,我保证今夜平安无事。”
姨父还想说什么,我急忙道:“要不这样,一会儿咱们一起去,你看我没问题,你就回来嘛。”
姨父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他看到了我的迫切,慢腾腾说:“行,一会儿试试。”
吃过饭,我姨把供月的果食拿进来,我又吃了点水果和一块月饼,喝了几口水后,肚子就像是灌了泥巴的石头墙,连个缝儿也没了。
去打谷场的时候,我往兜里又装了两个小果子,带上几块啃过的干骨头,这是给狗儿预备的。走时,我姨叮咛了半天,我记下的没几句,为了怕我着凉,我姨让姨夫给我带了件军大衣。
宁静的八月十五的夜晚,我来到了打谷场。月光下,一垛垛庄稼像一个个坚固的堡垒,显得厚重、殷实。边上一片片扬过的草芒子,像一堆堆沙子,泛着白白的光。姨夫走到自家的胡麻垛前,没几下就掏出一个大洞出来,我知道那是用来睡觉的地方。
嗨!甭提多开心了,我想要的就是这,守夜不重要,关键是我能以一个绝对正当的理由在这胡麻垛里住上一夜,还带着我的狗,这才是我的快乐所在。
姨父让我进去试试,我低头钻了进去,里面的空间足够大,我把一捧胡麻堆起来当枕头,把军大衣我身上一裹,躺下感受了一下,虽然没有睡在被窝里舒服,但是那种感觉是你在被窝里永远无法体会的一种感觉,有种浪荡不羁的自由感。
我说:“姨父,这没问题,太舒服了,你回吧。”
姨父站起身来说:“不急,我先到处转转,一会儿回。”
黑狗就蹲在胡麻洞口,我朝它勾勾手,我说:“进来狗儿,今儿咱俩一起睡,我给你骨头吃。”
我的狗真就听得懂我说话,它摇着尾巴,吱吱呀呀,像是再说:主人,我能和你一起睡吗,这能行吗?
我说:“能行,能行,你进来,没事的,进来!”
狗儿得到了指令,嗖地一下钻了进来,在我旁边卧下了,我掏出一块骨头喂给它,我摸着它的脑袋说:“你今晚的任务就是要负责打谷场的守夜工作,你可不准偷懒,我可以睡着,但你不可以,知道没?!”
狗狗吃了骨头,用舌头舔着嘴边,在舔舔我的手,它还凑过来舔我的脸,我说:“你别光顾舔我,你听到没?”我朝它脑袋上拍了一把。
姨父回来了,狗狗跑了出去,我也裹上棉袄出去了。
“我转了转,都挺好,怎么样,你敢不敢一个人呆?”姨夫问道。
“敢!你回吧,姨夫,没事的!”我坚定地说。
“那我就走了,这里你守吧。”
姨父走了,当偌大的打谷场真就剩下一人一狗的时候,我还是有些害怕的,但皓月当空,万里无云,远方平坦坦亮晃晃,打谷场一垛垛粮食,我和狗伫立着,我一下子好似走进了画中,我就是那画中孩提,狗就是那画中老狗,我们被罩在那月亮下,定格在那油墨中。
那一刻,世界也就如此了,还有什么呢?还需要有些什么呢?好像一切都不需要。
细风吹来凉如水,粮食垛沙沙作响,似乎有虫儿在低沉地叫,我环顾四周后,钻回到了胡麻洞里。我叫狗狗也进来,让它爬在了洞口。我对它说:“看好,不许偷懒。”
我裹着军大衣躺下了,月光洒进了洞里,穿过丝丝缕缕的胡麻秸秆,像一颗颗闪耀着的明星。我忽然想妈妈了,她和爸爸今夜吃的什么呢,我想也该是有肉吧,有没有水果呢,不知道,但一定有月饼,肯定有月饼,而且肯定也供月了,这个走到哪里都是不会变的,我想这八月十五是中国的节,也该有中国的习俗。
现在我们举头,望着的都是同一轮明月,有思念的人儿不能相聚,怕是都看着月亮转寄想念吧。
我的狗爬在洞口,偶尔会无心的吠两声,我知道它不动,不连续吠,那就是平安,我沉沉地睡着了。
天亮以后,我醒过来,发现狗狗不在洞口了,我忙喊道:“狗儿!”
它立刻就跑过来了,摇着尾巴等我,脑袋时不时地往旁边看,那样子似乎旁边还有人一样。我急忙钻出洞来,往旁边看,我看到在离我这个洞不远的地方又多了一个洞出来,姨父在里面正闭着眼睛睡着。
老师的的播讲把思绪拉回了那个年代,很温馨。
用声音邂逅美妙 回复 @嘉色年华: 非常有代入感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