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课：用“夫子”称呼对方的铁哥们儿——皮日休与陆龟蒙（上）

大家好！我是彭玉平，欢迎收听《给国人的唐宋诗词课》。今天我讲述的是：用“夫子”称呼对方的铁哥们儿——皮日休与陆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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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上的许多并称都是闻名遐迩，像“李杜”“王孟”“元白”“苏辛”等等，大家一看就知道说的是谁，今天我将的这个“皮陆”并称，没有好好关注过唐代文学的人，可能是相当陌生的。但很多并称是后来人提出的，而“皮陆”的并称在他们生活的当世，就已经被提出了，这也是文学史上不多的一种现象。这是对他们诗才相等的一种赞美。

皮日休是竟陵（湖北天门）人，陆龟蒙是吴郡（江苏苏州）人，天门与苏州这两个地方相距遥远。皮日休咸通八年（867）考中进士，陆龟蒙一辈子就是个隐士，或者说是个处士，地位差距也相当大。这两人要发生某种联系，一定是需要机会的。尤其是有人说：“晚唐诗人之相得者，以陆鲁望龟蒙、皮袭美日休为最。”（余成教《石园诗话》卷二）这个“最”字说明了他们的关系确实铁的很，比当时其他诗人之间的关系要更深厚。

那么到底是什么机会让这两个看上去不大可能发生联系却相识相交，成为最为知心的朋友呢？他们是萍水相逢，一见如故？还是有人安排，如期见面？在他们的交往过程中，诗歌又担当了怎样重要的角色呢？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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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通十年（869）六月，崔璞上任苏州刺史，七、八月间，皮日休去了崔璞的幕府，出任军事院判官。他其实没来苏州前，就知道陆龟蒙的大名的。但也一直没有机会认识。大约是皮日休来到崔璞幕府的一个月后，大约是九月份，因为幕客的生活是相当清闲，这一天上午，秋高气爽，皮日休泡了一杯碧螺春茶，随意地打开一本书，那是相当的悠闲自在。茶还没喝上几口，就见一个人背着一个包来到门前，满头的大汗。皮日休看来人气质雅致，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也不敢怠慢，赶紧起来问：“阁下找谁？”

陆龟蒙倒也不客气，说：“我是陆龟蒙，您是袭美先生吧？”“袭美”是皮日休的字。

皮日休一听来人是陆龟蒙，连忙说：“久仰久仰，请进请进。”

皮日休为陆龟蒙也泡上一杯碧螺春，看着青青的茶叶在杯中沉浮。皮日休说：“来苏州前就想着能见到您就好了，正想着怎么请人引荐呢，没想到您亲自来了。”

陆龟蒙笑了笑说：“听说您来了，我也一直想来拜见您。”陆龟蒙一边说着一边放下背后的布袋，打开后，取出了一叠厚厚的诗稿，送给皮日休。皮日休接过诗稿，迫不及待地开始翻了起来，没看几首，就连连说：“好诗好诗。”

这一叠诗稿是陆龟蒙用来行卷用的，当然是精心选择过的，而且40岁的陆龟蒙写诗就几乎没有停过，所以他从数量庞大的诗歌中选择一部分，肯定是精品居多。

这是皮日休与陆龟蒙的第一次见面，他们除了聊诗歌，几乎没聊别的。

当天晚上，皮日休一口气读完了陆龟蒙的所有诗稿，他觉得陆龟蒙诗歌中所展现的思想和情感，连诗歌用语造字的艺术，都简直是另外一个自己，他有了他乡遇故知的美妙感觉。

第二天，皮日休就回访了陆龟蒙。这次回访除了礼节之外，更多的是他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以前元稹、白居易他们唱和诗歌曾经风靡全国，但那已经是40多年的事情了。元稹、白居易为什么那么喜欢唱和呢？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的志趣、对诗歌的感觉是非常接近的。而皮日休读了陆龟蒙的诗歌后，他觉得他们的情况与元稹、白居易很相似，完全可以再来一场声势浩大的唱和风潮。所以他这次去见陆龟蒙是带了一首新写的诗歌过去的，毕竟与陆龟蒙虽然已经认识，但也实在说不上熟悉。皮日休想：我先写首诗歌，看他和不和，若和，那就是一个开始了，以后我就不断写，他估计也就不断和了。事实呢，也果然一切如皮日休料想的一样，陆龟蒙居然完全陪着着皮日休的写诗计划，开始了一首又一首的唱和。这方面的情况别人说的不算，我们看皮日休自己怎么说：

十年，大司谏清河公出牧于吴，日休为郡从事，居一月，有进士陆龟蒙字鲁望者以其业见造，凡数编。……余遂以词诱之，果复之不移刻。由是风雨晦冥，蓬蒿翳荟，未尝不以其应为事，苟其词之来，食则辍之而自饫，寝则闻之而必惊。（皮日休《松陵集序》）

前面一段见面的事情，我已经说了，就不再说了，“清河公”就是指的苏州刺史崔璞。后来几句皮日休直接道出了他们唱和的源头就是因为自己试着来诱惑陆龟蒙来唱和，结果这个陆龟蒙也真是太配合了，“复之不移刻”，“刻”是古代计时单位，我们现在也在用，古代一刻是15分钟差一点，现在一刻就已经确定为15分钟。我们当然不要死板地认为陆龟蒙不到15分钟就写了和诗，而是说不一会儿，陆龟蒙的和诗就写好了。大家知道要和诗，一方面要有诗歌的才气，另外一方面也要有和的兴趣。你看他们两个人无论是怎样的天气，无论是在哪里，也无论是吃饭还是睡觉，只要看到对方的诗歌，马上就来了精神。

此后他们来往的密切程度，用陆龟蒙的话来说就是“轮蹄相压至，问道无虚月”（陆龟蒙《吴中苦雨一百韵》），“轮蹄”就是指车马了，你刚到我这里，我很快又去了你那里。用皮日休的话来说就是“半年得酬唱，一日屡往复”（皮日休《吴中苦雨因书一百韵寄鲁望》）。一天之间的诗歌唱酬就来来回回几次。我突然想到一个成语叫“如胶似漆”，我感觉用在他们身上是合适的。这样的时光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而是长达两年左右的时间。这两年时间他们把苏州及其附近的大大小小的景点几乎逛了个遍，也几乎写了个遍。有时更是一组一组地写，像太湖、四明山，陆龟蒙与皮日休都是一写就是很多篇。

其实皮日休此前是以傲慢、怪诞闻名于外的，而这个陆龟蒙，如果是看不上的俗人，真是连正眼也不看一下的。但这两个傲娇的人遇到一起，就全部放下了平时的骄傲与傲慢，平和亲切地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现在知道，诗歌对一个人能产生的力量之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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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大家应该注意我说陆龟蒙来拜见皮日休的时候，带来了自己的精选诗稿，这当然一方面是以诗交友的意思，另一方面，其实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希望皮日休能有机会提携自己。因为陆龟蒙知道，皮日休以进士身份入崔璞幕中，虽然名义上是军事院判官，但一定也兼文化教育方面的工作，主持当地乡试贡试。这么说来，让皮日休了解自己也确实很有必要。所以陆龟蒙的送呈诗稿，应该有“温卷”的目的。事实上，机会还真的来了，当年秋天皮日休主持苏州的贡试，而陆龟蒙是考生。这么赏识陆龟蒙的皮日休其实也不用考虑关系，自然就录取了，然而当陆龟蒙接着进京应试时，居然当年因战争动乱，暂停了考试，走到半路的陆龟蒙只能怏怏不乐地回到了苏州。这个打击不是一般的重，而是相当的重，我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呢？证据就是陆龟蒙为此生了一场大病，因为这一年他已经40岁了。好不容易鼓起的一点希望之火，瞬间就被浇灭了。

陆龟蒙病了，据说皮日休天天去看望他。生病期间，陆龟蒙写了500字的长诗，表达了自己的无奈甚至愤怒。他为什么想考进士呢？说起来都是泪。他在诗歌中说：

既被邻里轻，亦为妻子陋。

持冠适瓯越，敢怨不得售。

（陆龟蒙《读〈襄阳耆旧传〉因作诗五百言寄皮袭美》）

完全是生活所迫，被人瞧不起，家里也因为没有功名，所以经济窘迫，妻子也认为自己无能。漫游到“瓯越”也就是浙江温州、台山一带，也备受冷落，无法达到自己的目的。我觉得很可能是早年生活中的这种种被轻视的经历引发了他参加科举考试的念头。

但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冯梦龙《醒世恒言》），认真备考了，也大致理顺了各种关系，但又遇到朝廷暂停科举考试这档子事，陆龟蒙的心情可想而知，并生了一场大病。

皮日休更为陆龟蒙的身体担忧，他马上就次韵了一首，表达了自己遇见陆龟蒙后的敬佩、快乐何对他身患重病的担忧之情。皮日休在诗歌中说：

既见陆夫子，驽心却伏厩。

结彼世外交，遇之于邂逅。

两鹤思竞闲，双松格争瘦。

唯恐别仙才，涟涟涕襟袖。

（皮日休《鲁望读〈襄阳耆旧传〉见赠五百言……次韵》）

前两句说佩服，见到你陆夫子，你就像一匹骏马，而我呢，就像是马舍当中的一没有的马，你看皮日休虽然已经有进士头衔，也有了官场身份，但在陆龟蒙面前，还是自愧不如。接着两句说惊喜，遇到您这个世外高人，我们的交情也与世俗无关，我们的结交看似偶然，但偶然当中应该也有必然的吧。接着再说性情相投，我们两人就像两只鹤，都想着悠闲自己的生活，又好像两棵松，都有着瘦劲的格调。皮日休写到这里，事实上已经把陆龟蒙作为平生第一知己来看了。而现在这位最好的朋友生了重病，最后写担忧陆龟蒙的病情。里面句句是深情流露。

从这里我们可以知道一个基本事实，就是陆龟蒙对科举考试，也曾经满怀着热情的，只是世事弄人，他实在是运气差了一点。但科举这事失意了，生活中有了肝胆相照的朋友，也多少抚慰了陆龟蒙受伤的心灵。有皮日休在，一切世事，在陆龟蒙看来，又都恢复到“浮云”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