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个晚上 - 纠缠与不舍，仅是一线之隔

纠缠与不舍，仅是一线之隔

                                 作者：郭星池

“我们爱了那么久，怎么可以说分手就分手？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没有底线和原则，可是每当我看到他为了求我原谅不惜下跪，甚至哭着向我保证他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就心软了。他曾经那么爱我，也许就像他说的，他现在依然爱我，可是我累了，也怕了。每次我都想离开他，可是每一次我都舍不得。”

我已经记不清楚这是小六第多少次一个人跑到我面前流着眼泪跟我说他要离开阿城了，只是每次都不了了之。

小六和阿城在一起五年了。我第一次见到这俩人，是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阿城个子不高，瘦瘦的却很有绅士风度，戴一副细边的黑框眼镜，跑腿倒酒切蛋糕。整场聚会下来，他虽不是主角，却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照顾得很是周到。小六则更有意思，虽然完全插不上手，但却始终笑盈盈的一路跟在阿城身后跑，阿城站她站阿城坐她坐，得空便赶紧挽上阿城的胳膊，自觉不自觉的把脑袋靠在阿城的肩膀上，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殷切与崇拜。

见此景我忍不住笑着问朋友：“哎，这什么情况啊？你这过个生日眼看着又促成一对儿哈！嘶…这看着也不像刚认识的啊？这……”

“呵呵~他俩就这样，这俩人在一起都三年了。小六对阿城可是出了名的百依百顺唯命是从。不过说来也奇怪，要说这阿城不过是一家小公司的普通职员，别说是你我们都来猜，小六年轻漂亮还那么能干，你说这阿城到底是给小六下了什么药？他究竟是有什么魅力才能做到让小六朝西她绝对不敢朝东？”

小六说：“他第一次对我大吼，是在我们正式交往三个月后。当时我还在上大学，我们约好每晚9点通电话的。那天下课之后，我去和朋友一起逛街，恰好手机没电了，回来的时候已将近十点，充上电之后我第一反应就是给他回个电话，哪知他接了电话就一直问我去哪儿了，为什么电话打不通？然后越说越激动，在电话里冲着我大吼，问我是不是爱上别人了，打算要离开他？我当时只觉得他可能是因为太在乎我，心里还一阵窃喜，然后告诉他我只是手机没电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

也许就是因为这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他。”便让有些爱，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再也难以放下。张爱玲说过，爱就是“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我想小六对阿城的爱也许就是这样。

阿城八岁的时候，妈妈就丢下他自己一个人莫名其妙的跑了。从此杳无音信，再没有回来过，留下爸爸和阿城相依为命。而阿城的爸爸却也因而从此变得脾气古怪，三天两头就冲着小阿城大发雷霆。阿城从小在恐惧中长大，从来不敢反抗父亲。刚开始认识阿城的时候，小六觉得，他是自己见过的最温柔的人。说话总是慢慢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暖暖的微笑，对所有人都谦卑有礼。而自己出生在一个乌烟瘴气的家庭，一个人从农村来到城市打拼，有两个姐姐。父母虽然对小六疼爱有加，但家人之间的沟通模式从小到大都很奇葩，就是那种典型的“要么就不说话，一说话就开骂”的风格。所以这个大嗓门的姑娘在遇见阿城之前，一直都是不开喊就不会说话，大大咧咧的类型。

也许爱情就是那么的不可思议，它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就让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忘掉了自己。而这种忘我对当时的小六而言，也许真的是一件好事情。恋爱中的女孩子往往都是最美的，她开始学着打扮自己，也开始学着阿城的样子小声说话、慢慢走路，她甚至觉得阿城说什么都是对的：阿城打游戏她也跟着学，学会了就陪着他一起打通关；阿城喜欢什么书？她也拿来看。渐渐的彼此之间话题越来越多，两个人也越来越像，就连兴趣爱好也如出一辙。

人是会成长的，也许是小六成长的太快，也许是这五年的时间里小六误打误撞的将这段恋爱当成一场自我修行课。当小六第一次提出分手的时候，阿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阿城问：为什么？

小六答：我想了很久，可还是决定跟你分手。我们在一起五年，我也舍不得你。我一直以为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可是我实在受不了你有点风吹草动就对着我大吼；走到哪里都一定要让我和你一起。我爱你，所以我怕。我受够了你这种在人前人后的反差。你就像是一面镜子，当我因为你变得越来越好，却总是能够在你情绪失控的时候，亲眼目睹你暴跳如雷的样子，我就怕。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我总能想起你对我的好，想起我们在一起时会有聊不完的话，想起你每天风雨无阻的接送我上下班时，你眼神里的宠溺以及同事朋友们眼睛里不由自主流露出的羡慕的眼光。我怕我会前功尽弃，最终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也害怕我终有一天会变回原来的那个自己。

爱情之所以神奇，是因为一旦决定开始，便会一路复杂下去。有人说：“爱情其实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事情，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 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但是就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里面又包含了多少个来来去去。无论是选择大胆说出口，还是默默放心头，爱情一旦出现，喜怒哀思悲恐惊，七种情绪无一不被牵动。一个人身体里的所有情绪被全数调动，其目的只是为了奔赴一场不明结果的感情：因为我爱你，所以无论伤心还是欢喜，我都要和你站在一起；因为我爱你，所以即便丧失了自己，我也在所不惜。

小六说：“从那次说出分手之后，每次他向我发完脾气，只要我说要走，他总是会求我原谅，一直求一直求，直到我心软为止。情绪发泄不出来的时候，他就会拿着一个小刀片，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口子。每次都是这样，所以我离不开他。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我上医院查过，我甚至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告诉我，说我们这叫‘亲密暴力循环’，说一旦过了和解期和蜜月期，就会产生新一轮的矛盾和争吵。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没有阿城可以，但我知道阿城没有我一定会活不下去。所以我不能离开他。也许他之前跟我说过一百次对不起，但我知道，下一次…下一次…我依然还是会原谅他。更何况，我把我所有的青春、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人，我是那么的爱他，我又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的失去他呢？”

其实小六什么道理都明白，可就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放手。也许爱从来都不需要理由，因为“爱”本身就是理由。但有些时候，只有爱，往往是不够的。当我们一心一意投入到某件事情中的时候，“忘我”当然是减少痛苦和烦恼的良方，但若是良方放错了地方又或者过于忘我到“失去自我”，那么先前的一切便是本末倒置了。

有的时候，纠缠与不舍，其实仅仅只是一线之隔。无论是小六还是阿城，他们也许都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爱彼此；无论是眼前的五光十色，还是记忆里的那些温柔如水、霓虹闪烁，苦苦付出若不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之前一切的辛苦岂不都平白成了笑话？

懂得在合适的时机放手，又何尝不是一种善良和慈悲？若我们能够时刻在爱里存有一点悲心，那即便是爱到尽头的那一刻，我们也依旧可以微笑着对坐而视。纵使我脸上的表情再与你无关，成全了自己，也可算是另一种收获。

                                                       2017.07.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