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章我们把它叫作定于一,什么叫定于一呢?孟子见梁襄王,梁襄王是梁惠王的儿子,就是梁惠王死了,梁襄王继位,一个年轻的官二代上台了。孟子见完梁襄王之后出门,跟他旁边的人讲,说“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这话经常用来骂人。
就是我读《孟子》,我觉得孟子说话就一个风格:痛快。就是他跟人辩论他也痛快,他骂人他也骂得痛快,他见完了新的国君以后,出门讲了一句话,说“望之不似人君”,说这人看起来不像个领导,没有任何领导的风范,然后“就之而不见所畏焉”。为什么呢?就是你跟他离近了一说话,你发现他混不吝,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怕。
各位知道,如果你要当好一个国君,这件事情叫作“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就是你得随时随地觉得,有很多事你是需要注意的,要小心的,假如你站出来说这有什么难的,没有任何问题,全包给我了,我爸不行,我行,你用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态度去面对所有的人,你注意在社交场合,你经常会遇到很多高人。所谓的高人是什么呢?你吹牛对他没用,他一眼扫过来一看,你几斤几两他就知道了。
因为我们过去讲叫相由心生嘛,孟子是一个特别善于观察人的人,你看孔子观察人,三招,要“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这个孔子还比较复杂,要看这三件事。孟子说没有,孟子说看人最简单,“视其眸子”,盯着他的双眼,盯着他的双眼看一会儿,就知道这人的份量了。
所以孟子一看上台这个梁襄王大大咧咧,混不吝,什么都不在乎,然后“卒然问曰”,就这人有点愣,我跟他正说着话,他猛然间冷不丁问了一个问题说,“天下恶乎定”,就是天下怎么才能定?这个天下乱糟糟的,各个国家打来打去怎么才能定?然后吾对曰,这都是孟子转述给第三方的话,孟子说,“吾对曰:定于一”,这段话有点像禅机,就梁襄王要不是个傻子呢,可能就是个高僧,就是梁襄王考验孟子,两个人看着,突然就问了一句最重要的话,天下怎么才能定?然后孟子伸出一个手指,定于一,这是禅宗常用的手段。
然后梁襄王说“孰能一之”,谁能够统一天下呢?“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就是孟子说,不喜欢杀人的人能够统一天下,这句话是完全有违当时国君的常识的,昨天我还跟我的同事们讲,我说所谓的心灵鸡汤是什么?所谓的心灵鸡汤就是,你一听就觉得它特有道理的话,这种话往往容易变成心灵鸡汤,就比如说告诉你说勤奋特别重要,你看很容易变成心灵鸡汤,说放下特别重要,很容易变成心灵鸡汤,说宽容特别重要,什么都跟你讲一个,什么东西特别重要,就很容易流为心灵鸡汤。因为它谁一听都觉得有道理,但是真正的道理是什么呢?是你猛一听,觉得好像不对吧?但是后来回去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的,这个可能才是提升你认知水平的东西。
所以孟子说的这句话,当时所有的王听来,都觉得是个笑话,叫作“不嗜杀人者能一之”,每一个王在搞军备竞赛,在努力地征兵,在努力地讨伐,杀死对方尽量多的人,才希望能够征得一个立足之地,但是孟子竟然说不杀人的人,不喜欢杀人的人能够统一天下,所以梁襄王就问了一个特有意思的问题,说“孰能与之”呢?就是你不喜欢杀人,哪有小弟愿意跟着你,“孰能与之”,谁会跟一个不喜欢杀人的人。
因为在梁襄王这种人看来,不喜欢杀人的人就代表着没能力,没能力镇不住人,没有手腕,你怎么能够有小弟跟着你呢,所以他就问“孰能与之”。孟子说“天下莫不与也”,就是天下人都会跟着他。又是跟梁襄王硬杠,就梁襄王认为,没人能跟一个不爱杀人的人,孟子说全天下的人都愿意跟一个不爱杀人的人,你注意孟子说的是“不嗜杀人者”,并不是不杀人者。就是“不嗜杀人者”,是不以杀人为乐的人,就是有时候打仗不得已要杀人,那你保家卫国肯定是要做这样的事情的,但是你不能够以杀人为乐,你不能用展示武力的方法来征服全世界,觉得这个特别开心,能够少杀要尽量少杀,这个叫作“不嗜杀人者”。
所以孟子为什么敢于说“天下莫不与也”?全天下的人都会跟着他,原因是什么呢?孟子又比喻了,孟子说“王知夫苗乎”,您知道地里的禾苗吗?这个“苗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七八月间不下雨,这个苗就枯槁了,“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三个词,油然、沛然、浡然。我们今天经常讲说油然而生,什么叫油然作云呢?就是天上云突然密布起来了,就是有动态的这种感觉,涌起了一团一团的这种乌云,这个叫作油然,涌出来的感觉。然后沛然下雨,大暴雨这时候下下来,则“苗浡然兴之”,就是苗一下子就挺起来,开始往上长。
“其如是,孰能御之”,就是苗遇到了这样的大雨,它要这样生长,请问谁能够阻碍它?因为这就是自然,这就是民心所向。“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人牧就是管理者。今天天下的这些国君们,没有一个不喜欢杀人的,“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就是你们今天这帮国君,一个个那么爱打仗,那么爱杀人,如果有一个真的像当年周文王那样的人,他不爱杀人,冒出来了,则天下之民引领而望之,就是仰着脖子看什么时候下雨,我就等着雨下到我这来。
“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老百姓归复过来,就像瀑布一样,水一定会往下流,它哗就流下来了,沛然谁能御之,这种充沛的力量,这种速度谁能够阻挡?这就是我们说历史发展的车轮滚滚,谁能够螳臂当车就这个道理,就是孟子所说的,是一个自然的道理。
我们过去在很多本书里面都讲到过说,这个社会上有社会法则也有自然法则,社会法则就是我把你打败了,你被我占领了,从短期看,似乎总是社会规则在起作用,但是从长期看,一定是自然规则在起作用。所以后来有人就争论,说孟子说的“定于一”它不对呀!你看后来定于一的是谁?秦始皇。秦始皇是一个更喜欢杀人的人,秦始皇杀的人比六国加一块都多,所以你看这定于一不行,但是又有人接着解释,说那秦始皇坐住天下了吗?特别喜欢杀人,二世而亡,没过多久,那么大的一个秦国,那么强盛的一个秦国,甚至把民间的兵器全都收回来,把不同意见的书全部烧掉的这么一个试图让自己极其稳固的秦国,到最后二世,十几年的时间就没有了。
而最后能够让这个天下长久地坐下去的汉朝,汉朝从开国刘邦那段打完仗以后,传到文景之治就不打仗了,就开始让老百姓休养生息,然后无为而治,试图让这个国家能够变得更加的富庶繁荣,你发现文景之治之后,所有的斗争基本都限制在宫廷,然后对老百姓的影响很小,这才叫作真正的定于一。所以人心所向,这个叫作久旱逢甘霖,就是这里边所描述的人心所向,老百姓就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一样,他就立刻迎过来。
你看中国古代打仗,所有那些一统天下的人,没有一个没有严明的军纪,就你会发现,像董卓这样的军阀坐不住天下,因为他纵兵杀人,他把长安的人差不多杀光了,就这种水平,但是曹操为什么能够打下(半个)天下?因为曹操自己的马踩了禾苗,他都要作势砍掉自己的头最后削发代首,就是为了向大家阐明纪律很重要。
那时候红军打天下,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就是你一定要让老百姓觉得,你是一个王者之师,当你是一个王者之师,进城的时候没有人抵抗,老百姓在里边就把城门打开了,这就减少特别多伤亡,所以军纪严明不嗜杀人者,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你说像张献忠这样的杀人魔王,写了一个七杀碑,“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就这么一个混世魔王,你指望他能够打下天下,做一个皇帝,基本不太可能。因为他心中根本就没有让大家安定的想法,而老百姓所追求的就是别折腾,安定,引颈以待,就是我引着脖子,我看到有没有仁义之师能够来。
所以孟子跟“望之不似人君”的梁惠王讲这番道理,在这里边我推荐大家可以听一下我们讲的《世界观》那本书。为什么我会突然在这引用《世界观》那本书呢?就你会发现先进的世界观替代落后的世界观,永远都是催枯拉朽之势的,这个很有意思。你想想看在牛顿之前,宗教的世界观是多么的强大,人们对于这种愚昧,对于各种奇怪的法术的这种追求,是多么执着?但是当牛顿出现了以后,科学开始在这个世界上传播的时候,就是催枯拉朽。
因为先进的生产力,先进的思维方式,先进的世界观,就是能够快速替代腐朽的世界观,而孟子在这儿所讲的这个状况,就是孟子所设想的先进的世界观,就是我们要让老百姓过好日子,就好像是久旱逢甘霖,下了一场大雨一样,你阻挡不了那些禾苗向上生长,所以虽然他没有说服梁襄王,希望能够说服我们各位,要提升自己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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