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 思考死亡有意义吗？要看淡吗？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傅佩荣。

这一集的主题是：思考死亡有意义吗？要看淡吗？

说到这个问题，我想到以前看过一位法国作家蒙田的一本书，书名是《随笔集》。它里面就提一个问题非常好，他说“你对自己一百年前的不存在，并不觉得困扰。那你为什么对于100年后的你不存在会觉得困扰？”

这个问题非常好，确实我们以前还没有存在的时候，你对于那个状态不觉得困扰。说实在，你困扰也没有什么对象。那么，对于现在我活着，100年之后我不存在，你为什么要困扰？但是，蒙田虽然这样讲，他自己本身承认他长期以来害怕死亡，为此所苦。因为，人活在世界上，活得好好的，想到死亡就想到将要结束。那到底人生该怎么办呢？

蒙田的做法有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他说“我要学习跟死亡这个观念一起活着”。他经常想到死亡。他甚至引用很多古希腊哲学家到罗马初期的哲学家的说法，说哲学就是要设法练习死亡。将来你对死亡熟悉之后，真的来到的时候就不会害怕。但是他后来到第二个阶段，他想说“我老是想到死亡，我现在活着该怎么办？生活变成困扰了”。

当时发生的法国内战，因为蒙田是十六世纪的法国人。法国内战，他看到附近的老百姓面对死亡可能来临还是一样过日子啊，很平静的一种心态，好像他们跟死亡已经和解了，他就强调，“原来人活在世界上死亡只是生命的结束，并不是你生命的什么目标”。你每天想死亡是没用的，还不如好好的过日子，让这一生觉得比较有价值就好。他的结论非常好，他说“人生就好像礼物一样，礼物的价值由你自己来决定”。

在这集我们就要思考死亡。我们认为这样的思考是有意义的，但麻烦的是死亡不可能作为一个客观的素材。因为，每一个人来说，并没有死亡的经验，只能观察别人的情况，如果了解对于死亡是什么情况，再一方面来说，你只能够从比喻来讲，不能有一个客观的叙述。

因为，客观叙述就是一句话，“人死如灯灭了”，就没有了。不管怎么丰功伟业，以及中国人古代说的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但是，具体的生命不在了，再多谈什么，也不过是历史的问题而已。

在这个时候，我们就要想到孔子的一句话。孔子有个学生子路，他有一次忽然想到要提一些比较深刻的问题，他里面就提到“请问老师，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孔子怎么回答呢？孔子说：“你还不了解生活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可能了解死亡是怎么回事？”也就是“未知生焉知死”。这个回答非常好，因为生跟死是两面，未必是一体的，但至少是两个相对立的方面，只能从生是什么来想象死亡是什么。

那么，这个时候最好的方式还是用比喻。我们这一集要从以下四个比喻来说明死亡是怎么回事。

第一，人活在世界上，比喻为舞台上要演一出戏。我还记得我的老师方东美先生在他的书里面提到一句话，他说“乾坤一戏场，生命一悲剧”。他一生最佩服这两句话了。意思就是说，我们活在世界上等于是踏上世界这个舞台，它提供舞台，让我们去演绎出自己的戏剧。所谓的戏剧，在演的时候固然是很认真，演好自己的角色。但是，最后会散场，散场的时候，就只好老老实实的下台了，把舞台让给下一代的人。

如果说人生是戏剧，我自己一向以来都很喜欢看电影。有时候看连续剧，演了好长内容很精彩。但是，我们在看的时候不能忘记，我们自己也在自己的生命里面扮演自己的角色。所谓的角色是针对于不同的人，从小我们是子女，后面变成学生，有很多同学也有老师后面去上班，选择不同的工作，又跟很多人来往，交朋友、结婚成家，又有了子女。

我们在演自己这一生，如何把每一个角色都演好呢？这就是把人生当戏剧一个重要的启示。你所演的每一个角色，有没有认真的把它演的恰到好处，非常称职？ 以至于你下场的时候可以赢得很多人的喝彩，或至少你觉得自己不负此生，下台的时候就可以非常潇洒。

第二，把人生比喻为参加宴会。参加宴会这个比喻也是一样的，非常生动的。因为宴会的时候，每一个人都盛装赴会，然后有各种精美的菜肴，很多朋友在宴会的场合都非常的开心，兴高采烈参加宴会。宴席结束的时候一句话很清楚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事实上，我们在各种大大小小的场合都会想到，从前有几位朋友经常的聚会，聚会的时候大家聊天说地，按照当时我们的年龄，跟我们所关怀的事情谈到许多问题，实在是有很远大的理想，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有我们这几个年轻人在一定会变得更好。后来年纪慢慢大了，老了之后，几个老人家聚在一起，也可以回首平生，说一些有趣的事情。宴席散场的时候就要心满意足，也把宴会的场合让给下一代的人，到最后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已经上台演了戏，或是参加了宴席吃饱喝足了。

第三，把人生比喻为旅行。在西方是比较常见的，就直接用一个词，就是“人生就是旅客”。你这一生到很多地方，其实没有任何地方是你真正的家乡，也就是说我们在人间都是过客，而不是归人。你到底要归到何处呢？这样的思想已经慢慢接近所谓宗教的启发了。

以这个基督宗教来说，耶稣说过一句话，“你们要把世界当做一座桥，要经过这座桥，不要在桥上面盖房子”。这一来，你这一生就好像旅客，到了旅店借宿一宿，继续朝自己的目标前进。不可能把住家带着走，好像这是你的，那你越做越累。

莎士比亚说一句话也可以对照，他说“有些人钱太多了，好像很风光，其实也很辛苦。就好像一头驴子驮着沉重的金币，走完这一生”。我们在旅行的时候总希望比较行李少一点，让自己可以走得更多更远。但最后总是要有一个目标，你到底要走向何方？在讲到旅行的时候，当然就有你的任务，是希望达到什么样的目标。这一生很多人都在旅行，但都在人间各地游走。但人生整个的过程也是一个旅行，有空就要思考一下，我这一生最后要归向何处？当然，最简单的答案是说祖先去哪里我也去哪里。但是，祖先去的地方永远只是一个很抽象的概念，你这一生还是要对自己负责啊。

你说我要旅行，因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就要问自己有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更好的见识，对人生有更深刻的看法，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价值观，可以做很正确的取舍。

最后一个就跟宗教更有关系了，把人生比喻为受苦的过程。像耶稣说“你们要背十字架，跟着我走这一生。”十字架就是一个苦行，很辛苦的。耶稣被钉十字架之前就自己背十字架，走很长的一段路上山，这可以作为比喻，人生有时候受苦受难，也不需要抱怨，你也不了解怎么来的，你要记得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苦难，要去承受，你说这个承受有什么样的意义？

佛教就告诉你说“众生皆苦”，这一生你不要以为是来享乐的了，前面说的演戏或是参加宴会，甚至去旅行都很好。但是佛教希望你看清情况，甚至把人生比喻为一群像小孩子一样的人，在房间里面游戏很开心，但不知道房间已经着火了，就用佛学来劝导你。要尽快摆脱这个尘世的痛苦。

人生变成受苦的过程，就好像每个人都有功课，要把那功课做完了才能离开，这一来人生变成一个修炼的过程，修行的过程。

这一来什么叫做死亡？如果人生是受苦，死亡不就是一种解脱吗？你要问的是在解脱之前，你准备好了没有？

我们这集就是说：思考死亡有意义吗？要看淡吗？其实你想看淡也不见得看得淡，除非你真的了解生命跟死亡相对的关系。

我们这集特别从一个法国作家蒙田的说法，因为他对于死亡的各方面都做了完整的思考。最后的结论是：“人生是一个礼物，这个礼物的价值由你自己决定。”

那么，后面就从四个角度把人生比喻为一出戏剧，比喻为一场宴会，比喻为一次旅行，或者比喻为受苦的过程。这一来死亡就是戏剧散场，你只要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好，散场的时候心中没有什么挂碍。你只要参加宴会的时候，尽情跟所有参加的朋友好好的享受这顿宴会，死亡的时候也可以认为心满意足了。

你如果是旅行，你有没有抵达你设定的目的地？如果是受苦，就安心承受现实的考验，死亡可以是一个拯救，或是解脱。

这样去了解死亡，你会不会觉得人生就变得比较轻松一些了？自然对于死亡也可以看得淡一些。死亡是一个奥秘，你不可能把它当问题来解决，这是我们在人生哲学方面非常重要的一个观点。

下一集的主题我们要谈：怎么样保持生命的活力。

我们这一集就谈到这里。我是傅佩荣，谢谢你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