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宥·第一讲】百姓本位，善治需要尊重人的天性

各位朋友，欢迎来到庄子外篇在宥的第一讲。

在宥这一篇的主题，讲得是社会治理的根本在于尊重天下人的本性，从百姓的本位出发去协调发展，这可能是中国最早的人本思想。荀子说君子宥坐，是提醒管理者主动居客位，防止水满则溢，这还是一种以管理者为主体去考虑问题的思想，和庄子的人本思想相比，有明显的差距。

在宥的总体逻辑很清晰，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个板块，社会治理的基本前提，是尊重人性的本然，让百姓淳朴而安宁，不要煽动刺激人性朝着过度的方向发展。人性就是人性，你是煽动它，把大家都刺激成无穷逐利的经济人，还是打压它，叫它存天理灭人欲，或者是忽悠他，叫它泯灭自我，奴性十足，都不是好办法。人性是一个非常有限又复杂的空间，它没有那么多可以做文章的弹性，一味地操作人性人心，最终都会扭曲社会生态，祸患丛生。

这一部分，庄子讲了崔瞿问于老聃的故事。崔瞿认为治国的目的是促使人心向善，而老聃语重心长地告诉崔瞿，治国的目的，不是要强制人心变成什么样，而是让人心回复本来面目。单向度的引导人心，相当于人为地把人心切割成善恶两个对立面，发展下去，社会就会变得越来越撕裂，道理就会越来越诡异，做的事情就会越来越暴虐。

第二部分，要放下操作人性的冲动，管理者必须修身。修身是一个综合的自我修养，不但包括养生，还包括养心。这里庄子又讲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讲黄帝向广成子问如何占据大自然的中枢，把一切资源都用来为自己的子民服务。对于如此“伟大”的问题，广成子嗤之以鼻，叫黄帝回家反省自己僭越自然的贪欲，放下治理天下的冲动。此后，传授给黄帝与道合真的根本道术。

第二个故事，讲云将问鸿蒙治国之术，云将想要掌控天气，让六气都为自己的百姓服务。鸿蒙被问得虎躯一震，他告诉云将，正是这种掌控天气的想法，扰乱了大自然的系统运行，要放下这种强迫症，就要好好地修身养心才行。

第三部分，讲大人之教，也就是圣人的治世之道和行为方式。总体上，是尊重自然法则、尊重人性人心、各安其位的无为而治。

好，在宥篇的主要脉络就介绍到这里，下面就请进入课堂，我们一起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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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闻在宥zàiyòu天下，不闻治天下也。

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

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cuìcuì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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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

整部庄子里头，有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内容在讲如何治天下，对天下之治发表了看法，这个看法到底是不是庄子本人的看法？我们今天不太好判断。我只能说从这些文字的思想深度和行文的趣味、行文的文风来看，谁更接近内篇的水平,我就选哪一篇。

在宥开篇特别直接，他说叫“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这个话开头一句讲的特别直接。

在宥这两个字可以分开理解。在，有人解释为体恤，爱惜体恤别人的处境，体恤老百姓的处境，体恤天下。宥，是对自己的一个要求，就是不能够自满，不自满的人往往他是宽容的。

因此，在宥这个词有一些学者就解释为体恤天下，宽容天下，我觉得这个解释大致是对的。

我想，“在”的意思，解释为体恤还略微有一点不到位，因为后头实际上庄子解释了在的意思：“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如果天下人都依着它的本性，或者说在他本性的基础上头上安头，按照自己的本能朝着极端的方向发展的话，这个就不是在了。所以在似乎解释为让天下人自在，不过多的干扰天下人，这样可能更清楚一点。

所以，在宥可以说是两个方面，在，是对天下人的一个态度；宥，是自己在天下面前的一个态度。

用今天的话来讲，就是在天下面前应该保持敬畏。

“不闻治天下”，听说过让天下自然发展，对天下充满敬畏，我没听说过谁要刻意地去统治天下。这个治，它指的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治理，因为这一整篇还是在讨论如何治天下，所以他说不闻治天下，就是说不应该把天下视作是一个对象。

天下是本位，老百姓是社会的本位，所有的治理活动，本质上应该服务于他们，所以叫：“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

这一段话，不要把它理解为说天下是不需要治理的，因为后头庄子又直接说如何才能天下大治。

“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性，本性。我们中国人特别喜欢讲性命，这个性指的是本来有的东西。其实性格里面性指的就是本性。

这很难解释，我们用今天的话，可能可以把它解释为本能、大自然赋予人的本能。比如说，大家都要自我保护，这是一种本能，谈不上自私不自私，后来用“私”这样的词的话，其实就给本性安上了一个道德评价。

这种道德评价跟人的本性有什么关系呢？人的本性，他如果连自我保护都没有，他又怎么能够成其为人呢？孔夫子讲，食色，性也，这是本能的事情，这个事情不要对他进行过多的道德上的评价，当然在社会层面来说，可能要对它进行约束。

“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宥，就是在天下面前保持一种谦逊，保持一种宽容的态度，是为什么？如果刻意地操纵社会的话，恐怕天下人就会逐步失去醇厚的德性。

什么是德？在这里庄子说，“在”是恐怕天下人的本性的本能过于极端，走极端，从保护自己变成了要财务自由、要占领全世界。其实你占领了全世界之后，你会觉得安全吗？所以，安全感是一个伪命题。

德，实际上在这里来讲，“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这个德指的是如何处理自己的本性，如何对待自己的本性。所以德是从人对道的参悟中来的。参悟了返本还原之道，你自然就会主动的去约束自己的过于极端的本能，既尊重自己的本能，又要约束他。

所谓约束他就是不刺激他，不要让他朝着被魅惑被裹挟的方向走。我们有些朋友跟我讲这个修道是不是要禁欲啊？我从来都不提倡修道禁欲，但是我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你要节制，最好是在你的身体循环的许可范围之内去使用你的能量。

当然说修道到了高级之后，他也能够在欲望刚刚发作的时候，通过静坐、观呼吸，或者通过一些守窍的方式可以让能量循环回去。

但是，从中国古代道家来说，从来没有把本能看成是一个恶，他是一个不应该去刺激、不应该去催动的东西。他本来有之，谈不上恶。所以，这样的话你反而更能放下。

“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如果天下人都不去过于伸张自己的本能本性，能够保护自己的本性不分裂不极端这样一种悟性、这样一种品德，能够不迁移的话，还用得着你去强迫天下怎么样吗？
“有治天下者哉”？如果天下本来它就是好的。所谓统治者或者统治这件事，它还有什么必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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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cuìcuì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尧舜禹他们治天下的时候，天下大治，天下人都特别高兴，而且被推动着高兴。使天下欣欣焉嘛，让天下人很高兴，给他们不断地创造出新的追求，每个人都不断满足了自己的本性的这么一种需要，而且扩张自己的本性，其实就是淫其性，再往后走，乐其性，然后就淫其性。淫就是浸淫在当中绵绵不绝，不能够断绝，一直那么搞下去。

有些人爱喝茶，我一直警告他们，就是说你少喝一点，喝多了之后，你依赖性越来越强，你需要的越来越多，所以老茶客越喝越老，越喝越老，他们的茶我都不敢碰了。

“是不恬也”，这就让人不安静的。他每天都想着我要开着宝马车，释放着巨大的碳足迹，然后到贵州的深山老林里去摘环保的茶。是不恬也，这就不安静了，不安分了。

什么叫恬静？恬静它不是一潭死水，它是一面湖水，一面秋水，非常清朗，同时又非常澄清。人心里清明的时候，放下所有的事情，什么事儿不是那么在乎。怎么会想到要去喝茶呢？当然我不是在攻击茶。

“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cuìcuì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夏桀他治理天下的时候，他是苦治，他今天东打西打，东闹西闹，然后驱使着天下人每天忙忙碌碌，各种各样的残酷压迫，每个人都觉得活着就是一种痛苦，叫“苦其性”。

那时候人们就想，你让我活着干嘛，我宁可不要这活着的本能，你别让我受这个罪。“是不愉也”，不开心，日子没法过。

尧和桀正好是两个方向，尧是让大家快乐、快乐再快乐，桀是让大家苦恼、苦恼再苦恼，恨不得别活了。

“夫不恬不愉，非德也”，一句话概括，你让人不安静不清净，非要叫他天天开心，各种各样的推动他好的事情，和让人活得没意思，越活越痛苦，恨不得跟你一块死，都不是治理的德性。

这两种状态，都不是老百姓应该有的淳朴的好生之德。老百姓淳朴的好生之德，你甚至都不能用快乐和痛苦去衡量他，就是在那种恬静愉悦当中。早上六七点钟他就起来了，晚上他不会刷手机刷到两三点，刷手机刷两三点，不就是因为你吊了好多他买不着的肉吗？

前两天双11，大家还看见我发了一张月亮的图片，有一个朋友在底下评论，说叫：月上柳梢头，剁手黄昏后。说得真贴切！

我没好意思去转发。因为当时我想到了一个特别可笑的词儿，因为双11刚过去，我想到了好多朋友是不是进入贤者时间了？

“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整个天下都被弄得失德了，老百姓都失德了，当然你自己更失德。老百姓处在这种状态上，还想让天下长久大治，怎么可能？“天下无之”，不可能。

所以这一段我们稍微总结一下，对于德的问题我们加深一层认识。

德是对道的领会之后形成的一种比较自觉的一种修为。这种修为的最关键的地方，就是能够正确地处理自己的本性本能，正确的处理自己的欲望，使他不走极端，使他能够自我循环起来，归根复命，这就是德。

那么“淫其性”，实际上就是放大了本能的趋势。“迁其德”，其实就是忘记了生存的根本。如果天下人都被放大了本能的趋势，都忘记了生存的根本，这个时候你还想天下大治，这时恐怕就是求而不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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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庄子在宥第一讲的原文解读。

在宥的开篇，可谓是开门见山，直率得不能再直率。然而这也是没办法，在天下归属权的问题上，战国各家说法太多了，大家要不搞强权政治，要不玩弄仁义道德的概念文章，反正说到头了，老百姓就是只能做牛马，没有一点儿拒绝的自由。所以，庄子只好来个刨根问底，天下到底是天下人的天下，还是某几个精英的天下？人活着，到底是自己的生活，还是别人的生活？

这么一问，迷雾就剥开了，答案不言自明。

庄子在宥的第一讲就到这儿，很高兴和大家分享道家思想，感谢大家的聆听，我们下一讲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