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少女-10

第二章-少女-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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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不限于消极地反对强加给她的处境,她也力求弥补不足。未来使她害怕,现在不能满足她;她迟疑不决是否要成为女人;她对还只是个孩子感到恼火;她已经离开过去;她没有介入新生活。她在关注,却什么事也没有做,因为她什么事也没有做,她就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不是。她正是通过做戏和欺骗,竭力填满这空缺。人们时常责备她狡猾、爱说谎,编“故事”。事实是,她注定要保密,要说谎。十六岁时,一个女人已经经历过艰难的考验:青春期、月经、性欲的觉醒、最初的骚动、第一次兴奋、恐惧、厌恶、可疑的体验,她在心里藏着所有这些东西,她学会了小心保守她的秘密。仅仅要藏起卫生带、隐瞒月经的事实就已经把她引导到说谎。在短篇小说《老人》中,凯·安·波特【注】叙述,生活在一九〇〇年左右的美国南方年轻女人,每逢参加舞会,为了阻止月经到来,吞食盐和柠檬的混合物,以致得病,她们担心年轻男人根据她们的眼睛起黑圈、接触她们的手、也许有股气味,了解她们的身体状况,这样想使她们恐慌。当感到两腿之间有带血的布时,说得更普遍一点,当了解肉体与生俱来的不幸时,很难扮演偶像、仙女、远方的公主。羞耻是对被人把握为肉体时自发的拒绝,接近虚伪。尤其是,人们指责少女说谎,是因为她必须装作是客体,而且是一个有魅力的客体,然而她感到自己是不确定的、支离破碎的存在,又了解自己的缺陷。化妆品、假发、束腰的紧身带、“起衬托作用的”乳罩,都是假象;面孔本身戴上了假面具,巧妙地使之产生自然的表情,模仿美妙的被动性;没有什么比在实施女性职责中突然发现一副熟悉的面孔更令人惊异的了;它的超越性否定自身,却模仿内在性;目光不再感知,而是在映照;身体不再活动着,而是等待;所有的举止和微笑都成了召唤;少女解除了武装,任人摆布,只是一朵被奉献的鲜花,待摘下的果子。正是男人鼓励她成为这些诱惑,同时要求被诱惑,然后,他生气和指责。但他对朴实的女孩只有冷漠,甚至敌意。他只受到给他布下陷阱的少女的诱惑;她献身,又在窥伺猎物;她把被动性用作引诱,将自己的弱点用作她的力量的工具;既然她被禁止直率地进攻,就只好施展谋略和算计;她孜孜以求的是显得像白白地奉献;因此,人们责备她背信弃义,的确如此。无疑,由于他要求支配,她不得不向男人奉献顺从的神话。人们能够要求她扼杀最本质的要求吗?她的顺从一开始就是反常的。再说,她欺骗并非仅仅出于狡狯。由于所有道路都给她封死了,她不能行动,她必须存在,一重诅咒压在她的头上。小时候,她扮演舞蹈家、圣女;后来她扮演自己,真相确实如此吗?在人们封闭她的范围内,这句话是没有意义的。真相就是被揭露的现实,而揭露是通过行动进行的,可是她不行动。她对自己叙述的故事—她也时常对他人叙述—她觉得更能表达她内心感到的可能性,而不是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平铺直叙。她无法衡量自己,她以做戏来聊以自慰;她生动地描绘一个人物,力图给他重要地位;她试图通过狂妄的行为使自己变得特殊,因为她不被允许在确定的活动中个性化。她知道自己在这个男人世界中不承担责任,微不足道,因为她没有其他严肃的事可做,所以只能“编故事”。季洛杜【注】笔下的厄勒克特拉是一个会编故事的女人,因为要用一把真的剑去完成一件真正的谋杀,是只属于俄瑞斯忒斯所做的事。少女由于还是孩子,在争吵和愤怒中弄得精疲力竭,她让自己病倒,表现出歇斯底里的不安,为的是吸引人注意,成为一个受重视的人。正是为了变得举足轻重,她干预他人的命运;她不择手段;吐露秘密,编造秘密,出卖别人,恶意中伤;她需要周围出现悲剧,以便感觉到是生活着,因为她在自己的生活中找不到援助。出于同样理由,她很任性;我们形成的幻觉,我们从中得到安慰的意象,都是矛盾的,只有行动使不同的时间得到统一。少女没有真正的意志,而只有欲望,她无条理地从这个欲望跳到那个欲望。造成她这种有时很危险的、前后不一的言行的是,每时每刻,她只消进入梦想,便整个儿投入。她处在不妥协、提要求的一边;她对确定和绝对有兴趣:由于不能掌握未来,她想达到永恒。玛丽·勒内吕写道:“我从不放弃。我总是想要一切。我需要喜欢我的生活,以便接受它。”阿努依【注】笔下的安提戈涅以这句话做出回应:“我想要一切,马上就要。”这种孩子般的专横,只能在梦想自己命运的个体身上看到,梦消除了时间和障碍,它需要夸大,以填补现实的不足;凡是拥有真正计划的人,都了解有限性,这是他的具体能力的保证。少女想要得到一切,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取决于她。面对成年人,尤其面对男人,她的“可怕的孩子”的性格便由此而来。她不接受融入真实世界给人强加的限制;她挑战并试图超越。希尔德【注】等待索尔尼斯给她一个王国;需要征服它的不是她,因此她希望没有边界;她要求他建造前所未有的最高的塔楼,要求他“爬得像建造的塔一样高”,他犹豫着是否爬上去,担心会昏眩;她留在地上观看,否认偶然性和人类弱点,她不接受现实限制她宏大的梦。对于不在任何危险面前后退的人来说(由于她不需要冒任何危险),成年人总是显得平庸和小心翼翼;她在梦想中让自己异乎寻常地大胆,让成年人和真实的她比试。由于没有机会受到考验,她炫耀自己有最惊人的美德,而不用担心被揭穿。



然而,她的犹豫不决也来自这种缺乏控制;她梦想她是无限的;她在让他人赞赏的人物中仍然是异化的;这取决于外来意识,她危险地处在这个分身中,她将这分身等同于自身,但她被动地忍受它的在场。因此,她是敏感易怒和爱虚荣的。一点点批评,一点点嘲讽,就使她整个儿不自在。她不是从自身的努力,而是从任意做出的赞同中抽取出自己的价值。这种价值不是由特殊的活动确定的,而是由一般的威望建立的,因此,它似乎可以量化;当一件商品变得太一般化时,它的价值就会降低,所以,只有在其他少女都并非如此时,这个少女才是罕见的、不同寻常的、杰出的、卓越的。她的女伴是对手和敌人;她试图贬低她们,否认她们;她爱嫉妒,而不是善意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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