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廷翰——竹鹤山房记

　　予所居读书室，自名“竹鹤山房”，盖种竹养鹤以居也。

　　或曰：“子将为竹乎？将为鹤乎？将兼竹鹤而为之乎？将亭亭如竹乎？将矫矫如鹤乎？将出而如竹挺然，如鹤昂然乎？将处而如鹤飘然，如竹潇然乎？二者将何以取中乎？”

　　曰：是未可一端尽也。君子之德，一而已矣。故出处异用而同体，夷险异迹而同心，竹鹤异物而同理，又曷尝离于中哉？今夫竹瘦而磥砢，同出而各得其性，伯夷、叔齐之饿也。群立而不相依附，柳下惠之与人偕而不自失也。心虚而无隐蔽，脉理通贯而不为邪曲，史鱼之直，逢蒙、比干之忠也。洞洞而其中无所有，气味爽然，颜渊之屡空而乐也。凌雪霜，柰岁时而不变色。曾子之强毅也。鸾凤棲息，周公之好贤也。琳琳瑯瑯，为箾韶音，夔契之相和鸣也。清风高节，箕颖之独尚也。鹤之幡然而起，若伊尹之任。起而奋勇，若太公之鹰扬。翮老而劲，若毕公之亮。耸身而屹立，若孟子之不见诸侯。与凤凰同游而不顾燕雀，若曾点之翔于千仞。可铩而不可驯，若屈子之洁身。雄姿逸态，偃仰不得屈，而卒去之，若鲁仲连之逃。混精含胎，吐故而纳新，若广成、务光之遗世，乔、松之引年。凡此皆竹鹤之所能也，然而有不能尽者矣。若夫或出或处，不凝于时；可夷可险，能通其用；为竹为鹤，糜滞于物。此则四气一贯，万里一息，惟孔子之时中，犹非诸子之可及，而岂竹鹤之所能与哉？

　　曰：人知子之为竹为鹤，而不知其能竹能鹤也。知其能竹能鹤，而不知其非竹非鹤也。知非竹非鹤者，其知子所谓竹鹤矣乎！予取其问有理，又足以益吾志，乃答而记之。

　　注释：

　　1. 伯夷、叔齐：商代孤竹君的两个儿子，武王灭商后，他们耻食周粟，逃到首阳山，采薇而食，饿死山里。是古代高尚守节的典型。

　　2. 柳下惠：春秋时鲁国大夫，曾三次被黜，为古代清高廉洁的典型。

　　3. 史鱼：春秋时卫国的大夫，以正直敢谏著名。

　　4. 逢蒙、比干：逢蒙，善射者，后射死了弈。比干，殷末纣王叔伯父，传说纣淫乱，比干犯颜强谏，纣怒，剖其心而死。

　　5. 颜渊、曾子皆孔子的学生。

　　6. 箾韶：传说是舜时的乐名。

　　7. 夔契：都是舜时的人，忠实辅臣的代表。夔是舜时的乐官，善音乐。契，曾助大禹治水，后任司徒。

　　8. 箕颖：晋皇甫谧《高士传·许由》：“由于是遁而耕于中岳，颖水之阳，箕山之下。”后人因此将隐者所居之地称作箕、颖。

　　9. 伊尹：原是商汤的妻陪嫁过来的奴隶，后协助商汤伐夏桀，被尊为阿衡（宰相）。

　　10.毕公：周文王之子，康王时，曾命其治理东郊。

　　11.曾点：孔子的学生，曾参的父亲。以风范高标著称。

　　12.屈子：即屈原。

　　13.鲁仲连：战国时齐人，高蹈不仕，喜为人排难解纷。曾帮齐国攻下聊城，齐王想给他封爵，仲连逃隐海上。

　　14.广成：即广成子，传说中的皇帝时人，常年隐居在崆峒山中。

　　15.务光：古代隐士，相传商汤要把天下让给卞随、务光，二人都不受，务光自投水死。

　　16.乔、松：古代传说中长寿的仙人王子乔与赤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