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美文 孙兴盛《火烧下寺》播音 蓝总
【作者简介 】孙兴盛，蓝田县玉山镇峒峪村人。教过书，务过农，经过商，当过杂志社和出版社编辑。曾任西安市第九届政协委员。现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创作研究会副会长、西部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蓝田县作家协会名誉主席。
火烧下寺
孙兴盛
蓝田县玉山镇有个山王村，村西北有个附属小村叫“上寺”，这上寺原来建筑在峒峪岭的上畔，因而，当地人称它为上寺。那么，有没有一个下寺呢？有，听我慢慢道来：
峒峪岭是清峪川与峒峪川的界岭，东西二川挤挤挨挨居住着近三十多个村庄，在那崇尚佛教的隋唐时期，这三十多个村庄的善男信女就在中心点上筹钱建了一座寺院，供他们烧香拜佛。这寺院因与上寺对应，一个在上，一个在下，自然就叫做下寺了。其实，它有一个真实的名字叫峒峪寺。
现在的人们大多不知道峒峪寺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峒峪寺建筑群华丽到什么程度，因为它已经被周围三十多个村庄的善男信女在某年某月某日给烧毁了，空留一个“下寺”的地名永远镶嵌在人们的记忆中。
下寺的遗址在峒峪村的地盘上。下寺焚毁后，人们就在原址上面耕作，种起庄稼来。千百年来，峒峪村人耕地时就把犁耙牲畜吆喝在被烧毁而倒塌的瓦砾上，常常用铁锨、头翻出当年打碎了被埋藏在地下的砖头瓦片。按照瓦片分布面积的大小，我们可以推测出下寺至少占地三亩多，地面上建筑至少三进房屋。那必然是山门、廊坊和后殿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峒峪村人把寺院地址齐齐翻了三尺多深，刨出了大量灰色并带有花纹的碎瓦片，还有拳头那么大的灰色砖块。那时候，人们缺少文物意识，对刨出来的砖头瓦片很是厌恶，找个地方埋掉也就是了。听说峒峪村有个叫孙养生的还挖出了一对门墩，是用当地花岗石做成的，高大而气派，呈狮子状。挖出后放在一条水渠边，准备第二天叫人抬回家去，谁知第二天却不翼而飞，不知所踪了。
下寺距峒峪村不过一里路，三十多个村庄的善男信女就推选峒峪村大户谷姓人管理寺院，担任“寺董”，寺内僧侣除方丈主持外，有关对外联络、土地使用、寺产收租等重大问题都由谷寺董出面管理。寺内主持除维持寺内秩序外，有关重大事宜必须向谷寺董汇报和请示。
据说下寺有僧人十多个，主持名叫慧悟，是个精通禅宗的湖北人。
来寺院烧香拜佛的有男人也有女人，但更多的是女人，有求财帛的，有求学问的，女人们多是求送子娘娘给她添个儿子的。慧悟和尚最喜欢女人来寺院拜佛祈子，不管能不能满足女人们的需求，他总是笑嘻嘻的接待，烧香击磬一毕，还要将这些女施主们请到内室叙叙家常，聊聊烧香拜佛以外的事情。天长日久，他认识了几十个乃至上百个村庄的女人，特别是年轻女人。
慧悟和尚常常出外给周围群众做道场，更多的时间是拿了锡杖与钵盂出外化缘，借以联络寺院与信众的感情。这一天，他穿了袈裟来到清峪川的黄家庄，恰巧在村口碰见了在县老爷大堂当差的捕头黄刚，和尚双手合十，深深一揖，道：“捕头近来安好！”
捕头黄刚见是慧悟和尚，还一礼说：“主持可好！”
慧悟和尚当即问道：“不知你家娘子最近是否有喜？”
黄刚说：“那你得问问我家娘子。这些日子我忙于老爷大堂的事儿，很少回家，还真的不知此事。”
说罢，辞别慧悟，自去忙碌了。
慧悟和尚立即走进村来，径直去了黄刚家。妻子潘凤香正在门口翘首弄姿，见慧悟和尚到来，立即笑盈盈地迎进家门，搬了凳儿让座，沏了茶水润喉。
慧悟单刀直入：“娘子前日去寺院祈子，时已俩月，不知肚子可有动静？”
这潘凤香自那日去了寺院，并在内室与慧悟交谈过后，时时想起那秃驴肥肥胖胖的，一脸笑容，眉宇间透出一股精明，特别看女人那色迷迷的眼神弄得她神魂颠倒，回家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死黄刚又常常钻到县衙不回家来，整得她终日恍恍惚惚。本该又要去下寺求佛问卜，然而身体不支加上暑热难耐，正在发愁，这秃驴却主动送上门来。刚才秃驴一番问话，羞得她捂了双脸，难以启齿。
慧悟和尚见黄刚妻子潘凤香羞羞答答的样子，早已明白一二，于是开口便道：“是不是黄捕头忙于公干，不常照顾娘子？”
潘凤香又一手捂了杏口糯米牙，红着脸说：“他，他……”然后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慧悟当即离了座位，过来抱住潘凤香，像哄小孩子似地说：“不哭不哭，他不回来也就让他不回来吧，只要不嫌弃，我来照顾娘子。”
潘凤香用手中的帕儿在慧悟头上甩了一把，自进小房去了。
正在这时，捕头黄刚又转回家来，不见了妻子只留和尚一人坐在堂屋，这才大喊一声：“娘子何在？”
妻子潘凤香从小房走了出来，问：“官人不是去县衙公干去了，怎地又跑了回来？”
黄刚说：“手下捎过话来，有重要差事须去京城走一遭，大约得十日工夫，我回来顺便取两件换洗衣服，须臾就走。”
潘凤香这一下来了精神，翻箱倒柜把黄捕头的几件衣服搜了出来，打个包递给他。黄捕头拿了衣服就走，回头说：“我走后你安心在家过日子，猪呀羊呀你得殷勤伺候。”
潘凤香说：“官人放心地去吧，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临出门时，黄刚把慧悟瞅了一眼，愤愤地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休息片刻回你那下寺去吧，小沙弥还在寺里等你诵经里。”
黄刚前脚刚走，慧悟后脚跟了出来，向下寺方向走去。
看着官人去出长差，潘凤香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穿戴一新，锁了房门，急急地向峒峪岭赶来。刚刚走到岭头，见慧悟和尚坐在一棵柿树下休息，就踅了过去说：“慧悟师父，你不是说要照顾我吗，这正是个大好时机，官人去京城出差，一走十多天，你还是来我家吧，我……”
慧悟和尚从树下站起来，色迷迷地说：“那就今晚吧，事不宜迟！”
“好，我给你留着后门，你从后门进来吧，我在小房等你。”
商量已妥，两人各自回家。
慧悟和尚悠悠地走进寺门，不再热心念经，不再督促小沙弥练功，一头扎进禅房蒙头就睡，养精蓄锐，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翻身爬起来从窗里向外张望，看看太阳落山了没有。看一次，太阳挂在中天，看一次，太阳还是挂在中天，他恨不得给太阳穿个绳子拽到山岭那边，让天色早早黑暗下来。
好不容易挨到太阳落西天月亮出东山，慧悟和尚换一身灰布衣服轻手轻脚地溜出下寺，不走大路，顺着谷子地插斜到黄家庄，抱了秃头，穿街走巷来到潘凤香后门，轻轻一推，虚掩着的双扇门向里面打开了。慧悟轻轻走了进去，然后又细心地上了门闩，再一闪身溜进小房，干他该干的事去了。
却说要去京城出差的捕头黄刚根本就没有离开黄家庄，自从慧悟走出他家屋门，就暗暗地跟踪其后，眼见骚婆娘潘凤香尾追慧悟到峒峪岭，就知道他们行动必然在今天晚上，于是就躲在下寺后边一条小沟里，单等月上柳梢。谁知月亮刚到中天，慧悟和尚偏偏就从这条小沟插斜去了黄家庄。他蹑手蹑脚地跟在后边，见那秃驴开门进屋，就再等了不多一会儿翻墙进了自家屋里。用朴刀撬开两扇后门，听到慧悟和那骚婆娘正在嘻嘻哈哈，就一脚蹬开小房门，跳了进去。
一声大吼，惊得一对正在合欢的狗男女光着身子坐了起来。那和尚磕头如捣蒜，潘凤香却傻愣愣地问黄刚：“官人，你不是说去京城出差吗，怎地就回来了？”
黄刚不回答她的问话，取来两条绳子把他俩捆了，拴在门口的大槐树上，随后敲响铜锣，清峪川二十多个村庄的男男女女听到锣声都来黄家庄看热闹。没有不指责下寺和尚慧悟是个淫僧的，要求押回下寺让三十多个村庄的善男信女看看慧悟的丑恶嘴脸，并交谷寺董处理。 成千上百的男女，打着灯笼火把呐喊着拥上峒峪岭，将寺院围得水泄不通，寺门被打得嗵嗵响，正在睡梦中的小沙弥忙开了寺门，把义愤填膺的信众让进寺内。不容分说，大家把这一对狗男女绑在了廊坊的柱子上。有人去峒峪村叫醒谷寺董，带了峒峪村民一同来到下寺院内。谷寺董听到人声鼎沸，知道大事不好，吓得只是哆嗦。黄捕头非常生气，走上来当胸给了谷寺董一拳，厉声质问道：“你平时是怎么管教和尚的？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理？”
谷寺董忙给众人解释，但是正在气头上的清峪川人谁也听不进去，要求杀了和尚，烧了寺院，让峒峪岭上这座寺院从人间蒸发。谷寺董虽然苦苦相劝，还是无济于事。不等谷寺董作出任何决定，众人纷纷抱来干柴薪禾，架起大火把慧悟和潘凤香一起投进火堆。然后把其余十多名小沙弥赶出寺门，让他们各自逃命去吧。
天亮时分，慧悟和潘凤香被大火烧焦，廊房和山门同时被大火烧成灰烬。
东风乍起，火苗升腾，风趁火势，火趁风威，噼里啪啦三天三夜，把个峒峪岭一座三进入深、雕梁画栋、建筑华丽的下寺烧了个干干净净。烟雾弥漫在清峪川和峒峪川的天空，焦味回荡在三十多个村庄的周围。一座延续了上百年香火的峒峪寺——下寺，从人间就这样消逝了。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
© 2014-2024 喜马拉雅 版权所有